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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九月,昼夜温差大了起来,傍晚的风已经有了秋的凉意。
宋老太和宋圆圆喝了水,又开始风风火火地煮起了晚饭,一个淘米一个洗菜。
农家人一天就两顿饭,巳时一顿,酉时一顿。
米淘洗几遍下锅大火煮上,等水开煮几分钟沥起来。
锅底放两个红薯,加水,再把沥好水的米饭倒蒸格上,饭上再放上一碗打好的鸡蛋羹。
大火至水烧开,再闷上盏茶的时间就熟了。
饭熟盛起来,炒上一个青菜,煮一碗南瓜,一顿晚饭就齐活了。
菜熟上桌,宋圆圆捉了小黑蛋去洗手。
都坐上桌子了,宋老太把红薯放到自己碗里,给宋圆圆他们一一添上了饭。
又把一个装好饭菜的碗放到宋圆圆面前。
宋圆圆拿起碗端去了东边的房间,收走了床边小几上的空碗,看都没看床上的人一眼。
回到餐桌前,宋圆圆从宋老太碗里把那个没吃的红薯拿了过来。
宋老太要夺回去,宋圆圆直接把饭碗推给宋老太。
“奶,我今天不想吃饭了,我俩换。”
见宋圆圆已经拿起筷子边吃红薯边夹青菜,宋老太要说什么欲言又止。
宋老太又重新拿了个碗来,把碗里的饭分了一半出来推给宋圆圆。
“小孩子家家的,不吃饭怎么长身体。”
一边的黑蛋舀了一勺鸡蛋到宋圆圆碗里。
“姐姐,吃蛋蛋长高高。”
真是,宋圆圆单方面决定原谅他屎拉在裤子里的罪恶行径了。
吃完饭,洗洗收收天就黑了下来。
古代没那么多娱乐活动,村子里的人家陆陆续续进入了梦乡。
此刻的宋家,灯火却分外明亮。
宋老太拿出了家里的灯盏,总共六盏。宋老太轻轻擦拭着灯盏,仿佛在擦拭孩子娇嫩的脸。
这五盏灯是宋康第一次卖了画赚到钱买的。
总共五贯钱,花了三贯,就背回来五盏油灯,另外一盏是家里本来就有的。
村里哪家不是搞个破碗,或是一个调羹就可以当灯盏,况且宋家老早就有一个灯盏了。
宋老太当时气得血气翻涌,结果宋康来了句:“以后每个屋里放一盏,要用点亮就可以了,那样娘就不会因为端来端去被灯油烫伤了。”
十几岁的少年人,故作大人模样,渐渐与丈夫丧礼上,那个眼神坚定的小男孩重合。
“娘,以后我会好好孝顺您的!”
宋老太的眼泪止不住地,终于落了下来,她背过身去,用袖子不着痕迹地擦干。
村里总有些人,嫌人穷,憎人富,恨你有,笑你无。
这么多年了,这几个灯盏还是第一回拿出来用。
宋康大婚的时候,这些灯盏都在床底下吃灰。
宋老太把灯盏一一倒上灯油,再一个个点燃挑亮。
祖奶奶不知道从灶房何处端着两碗肉菜,放置在堂屋长桌的新牌位前。
“娘,您去歇着吧,剩下的我来。”
宋老太搀住祖奶奶手臂,试图扶祖奶奶回房。
祖奶奶摆摆手厨房走。
“你忙你的去,我最后给孩子端回饭。”
宋老太还没收回的手顿了下,眼眶又开始泛酸了。
她侧头微微抬高,不停地眨着眼睛,把试图泛出眼眶的泪憋了回去。
“咳咳,嗯,咳咳。”
宋老太咳嗽两声,尽量让声音听不出异样,“圆圆,黑蛋,过来。”
长桌前面的地上,放着一个燃着的铜盆,铜盆的后面是一个装着稻草的长布袋蒲团。
宋圆圆安静地走过去跪下,小黑蛋也在宋老太的帮助下跪了下来。
宋老太在姐弟俩面前一人放了一摞黄纸。
宋老太轻轻摩挲着宋圆圆的头。
“带着弟弟慢点烧,别烫着手。你爹若收到你们捎过去的银钱,底下的日子大抵会好过些。”
宋圆圆听着宋老太的话,不由得有些难受。
原身的父亲是那么的年轻,将将二十七岁,甚至不如现代的宋圆圆大。
好好地去赶考,走着出去,躺着回来,留下一家子孤儿寡母。
宋圆圆拿起一张黄纸轻轻放到铜盆里,火焰很快吞噬,化作一团黑灰。
小黑蛋也安安静静的,有样学样。
宋老太看两个孩子做得像模像样,就转身进了西边的房间。
不一会,宋老太从房间抱出用一块黑布包着的像坛子的东西,“噔”的一声放在长桌上。
宋圆圆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突然瞳孔微缩,头脑风暴起来。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宋圆圆机械地烧着黄纸,心中震惊,宋老太是怎么办到的?
宋圆圆回忆起宋老太带宋康灵柩回来那天的情形。
那是宋圆圆穿过来的第三日。
那天,宋圆圆又跑去村里乱晃,被柳氏逮回家教导。
柳氏让她不要和村里的孩子一起玩耍,女孩子就应该端庄得体,大方识礼。
宋圆圆没忍住,翻白眼回了句:“你不就是嫌弃他们粗鄙嘛!谁家祖上不是泥腿子出身?”
她就这样,被柳氏关到了门外。
宋圆圆只得坐在门槛上发呆。
远远的,就瞧见出门一直未归的宋老太,和村里的混子赵启明赶了一辆牛车回来。
牛车上面放着的就是原身的爹,宋康的灵柩。
那天,家里来了好多人,大家堵着宋家的大门不让棺木进家门。
宋康是被马车撞死的,属于横死。
村里的老人说,横死之人易产生怨气,按照老祖宗的规矩必须连夜入土为安。
那天的宋家兵荒马乱,祖奶奶直接晕了过去。
柳氏捶棺痛哭不能自已,小黑蛋也害怕得大哭。
宋圆圆过了最初的惶恐,只觉得上天待她真是满怀恶意。
年轻猝死,有幸穿了重活一回,开局还是地狱副本。
丧夫丧子丧父,宋家,一门三寡!
宋圆圆甚至听到有人悄悄讨论。
“宋家的女子是不是命太硬了克男人啊?这都第三个了吧,剩下的……”
好在宋老太一个眼神丢过去,没让人说出更恶毒的话来。
那天,宋圆圆抱着小黑蛋,守着祖奶奶。
宋老太力战全村男女老幼,直到黄昏。几近力竭,被迫妥协。
傍晚的时候,村里人帮忙请来了道士,就在宋家大门外做了简单的道场。
宋老太坐在地上哭骂。
“老宋家三代人教村里人读书习字,人走了连自己家门都进不得,一村子的丧良心。”
眼看着太阳都要落山了,宋家没个能主事的。
村长媳妇翠花奶奶看不过,抱了小黑蛋,牵着宋圆圆给村里惯常抬棺叔的伯磕头相请。
大概是被宋老太骂得有些愧意,才磕了两个头,人就到齐了。
丧礼进行得特别快,柳氏半路哭晕了过去没能送灵柩上山。
宋老太白发人送黑发人,也被村里的婶娘们压在了山下。
宋圆圆持旌旗走在棺前,小黑蛋抱牌位骑棺。
宋圆圆在现代,先后送走了抚育她长大的爷爷奶奶。
那毕竟是朝夕相处的血亲,只有悲伤和不能继续承欢膝下的不舍。
原身的父亲对于初到这个时空的假女儿宋圆圆来说,就像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一路走,一路心中默念:“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终于将棺柩送入土挖好的深井里,一位抬棺的叔伯嘀咕了句:“今天这棺像是格外轻些。”
“我也想说呢。”
“人宋康读书人清瘦,以为都是你这莽夫样。”
“哈哈哈,说得也是。”
他们就这样自己疑虑又自己解释了过去。
“格外轻些……格外轻些……”
一只来自地狱的幽灵,苍白的脸,咧到耳根的嘴邪笑着,拉长声音一直在宋圆圆脑子里不停复述这四个字。
还自带混响。
是了,如果一开始棺木就是空的呢?
一阵风吹来,灯盏里的火跳了一下,又卷动了铜盆里的黄纸灰。
满脑子官司的宋圆圆身子一抖惊醒了过来。
宋圆圆再看一眼那个布包,可不就是个瓮的形状。
那里面装的肯定是原身父亲,宋康的骨灰!
不然宋老太不会无缘无故放在那里的!
她更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