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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苏谧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齐泷已经走了。
苏谧挣扎着想起来,身体却是酸痛难当。
义父的医术当世无双,在义父和义母隐居的竹林小筑里,各种古今医书齐全,便是齐、陈、辽这些大国的太医院的藏书都有所不及,自己幼时无聊就常常独自去翻看,曾经还无意中翻到过一本上古阴阳合和的秘术,当时自己脸色通红,像做贼似的,生怕被别人发觉,明知道不应该看,可是好奇心又偏偏止不住,偷偷看了好久。
没想到自己会有用到的它一天!
她刚刚抬起头,就听到一声清脆的欢呼:“苏更衣醒了!”
苏谧转头一看,房内已经跪了十几个宫女太监,捧着洗漱用具和衣饰。
见她醒来,立即就有管事的宫女扶起她,四个分别捧着金盆、玉碗、银壶,丝绸毛巾的宫女上前为苏谧梳洗更衣。
“皇上走了吗?”苏谧问道。
“皇上已经去早朝了,临行前还特意嘱咐不要惊醒更衣呢。”伶俐的宫人立刻道。这位新封的主子真是难得,皇上竟然在她这里留了整整一夜,连今天的早朝也差点推迟了。
难怪宫里这么多人,人人都盼着当主子,苏谧放松下来,享受着宫人体贴入微的服侍。
擦干净脸上的水珠,将手中的巾子递到一边,几个小宫女立刻捧着托盘上前,供她挑选。照宫里的规矩,侍寝之后的妃嫔早晨起床后内务府都会为其准备新衣,既算是侍寝的赏赐,也为了讨个好兆头,显得喜庆。
苏谧随手挑了一套颜色素淡,花饰简单的。穿上中衣,苏谧坐到梳妆台前,两个嬷嬷走上前来,为她梳头,看着镜子里俏丽的容颜,苏谧轻轻一笑,接过身边宫人的梳子,道,“我自己来吧。”
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仔细的梳妆了呢?以前都是义母在教自己这些描眉点唇,珠花贴钿的功夫。
还记得义母替自己梳头时说的话,
“我家的谧儿将来不知道要迷倒多少男子。”
“义母又在取笑阿谧了,义母和娘亲才是真正的美人呢。”
“义母可不是在说瞎话啊,我们家阿谧将来必定颠倒众生呵。”
……
苏谧将手中的梳子放下,拿起嫣红的胭脂调点起来,宫中密制的脂粉香露皆是以清晨采集的花瓣上的露珠调和,清香怡人。
待苏谧将最后一支钗簪插好,披上那件袖口和裙缀带着细细的银色珠花的葱黄色对襟双织缎子长裙,
众人忍不住眼前一亮,想不到这位新封的更衣打扮起来这么美,虽然梳的只是宫里最常见的飞燕髻,也没有装点多少贵重的珠钗花色,薄施粉黛却别有一种楚楚风致,让人移不开眼去。
苏谧嫣然一笑,道,“按照宫规,应该去晋见皇后娘娘了吧。”
凤仪宫依然如同往昔般热闹。
苏谧在众妃嫔含意迥然视线中向皇后施施然拜下。
皇后嫣然一笑道,“你就是新封的苏更衣,果然生的好模样,本宫竟然也要移不开眼了。与前几天的刘氏正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转头又向众人笑道:“可真是都被比下去了吧?”
“哼,”立刻就有妃嫔脸色不快起来。
“娘娘们丽质天生,贵不可言,岂是苏谧微末之身所能比较的。”苏谧把头埋得低低的,恭敬地回答。
众妃嫔脸色略微缓了缓。
“听说皇上在你房里一直留到快辰时了,”倪贵妃将手中的茶盅交给宫人,正了正身形,厉色道,“我们侍奉皇上,首先就应该知道皇上身系天下万民,攸关社稷,我们身为妃嫔应该劝谏皇上龙体为重,怎可凭借美色恣意妄为,让皇上纵欲寻欢。”
四周或探究,或嫉妒的眼神刺得人发疼,苏谧低头唯唯受教,她很清楚,现在的自己跟本还没有反驳这个殿里任何人的资格,一个小小的末品更衣所能做的不过是尽量的压低自己而已。
皇后倒是温和不少,道,“皇贵妃也不必太严厉嘛,苏更衣刚刚晋位,想必还不懂身为主位的规矩。”
“婢妾知道错了,多谢皇后娘娘和皇贵妃娘娘教导。”苏谧连忙跪下道。
“嗯,卫嫔的事本宫已经听说了,难得你忠心为主,本宫也为之感动,已经交代内务府相关事宜了。”皇后转过话题道。
“娘娘对卫主子的大恩婢妾铭感五内,无以为报。”苏谧一副泫然欲泣,感激不尽的样子道。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想起昨天的事情她不禁暗暗得意。
她提议好好办理卫才人的丧事,原本只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贤德,收买人心而已,顺便压一压倪晔琳的气焰,想不到这个小丫头会有这种机缘,平白收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
“最近宫中喜事不少,前几天是刘氏,如今又是你,既然得封妃嫔,晋为主子,以后要尽心服侍皇上,为皇上延绵子嗣,在宫里牢记宫规,行为举止,不可轻率。”皇后顿了顿,又道,“过几天自然会安排教习嬷嬷去你那儿教你宫规礼仪,要仔细学习,不可辜负了天家恩德。”
苏谧点头称是。
这时候,门外宫人禀报刘答应到了。
刘绮烟走进殿中,一眼就看见苏谧站在殿中,顿时愣住了,脸色变得通红,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上前拉住苏谧的手道,“姐姐,我……”
“刘答应和苏更衣之间是旧识?”一旁的雯妃立刻问道。
“回禀娘娘,以前同为宫女时原有过数面之缘。”绮烟刚想说话,苏谧就已经答道。一边不动声色地挣开了绮烟的手。
“既然如此,就更应该好好相处,姐妹和睦了,”皇后笑道。“两人都有缘承宠,你们姐妹也算是宫里的一段佳话了。”
“多谢皇后教诲,臣妾等一定铭记于心。”苏谧恭声道。
回到采薇宫,院子里站了慢慢一院的人,是内务府的管事太监何玉旺带着十几个宫女太监候在外边。
远远地看见苏谧回来,他连忙跑上前道,“苏更衣可回来了,这天寒地冻的,主子可辛苦了,奴才说这几天怎么宫里头的喜鹊就不停地叫唤呢,想必宫里头是要有什么大喜事了,原来是要应在主子身上啊,看老奴这眼拙的,就是一个睁眼瞎啊,竟然一直不识贵人,奴才先恭喜主子了。以主子的福份将来必定封嫔晋妃,不在话下……”一边嘴上说个不停,一边偷眼觑着苏谧的神色。
苏谧以前当宫女的时候也没有少跟他打交道,平时他对待苏谧这样的下级宫女傲气冲天,动辄喝骂,此时见他毕恭毕敬地样子就忍不住想讽刺几句。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跟红踩白,这个宫里哪一个人不是这样?何苦与这样的小人计较。
苏谧道,“劳烦公公了。”
何玉旺看了看苏谧的脸色,松了一口气,道:“前些日子因为内务府里事情紧了点,下面的奴才偏又不长眼睛,竟然把卫才人的银子份例给拖下了,实在是老奴的疏忽啊,老奴已经狠狠地严惩了他们,今天特地为卫才人送过来,唉,可惜才人已经……不过,好在还有苏主子您在。只好烦劳您帮忙点数点数,收下了。”
他挥了挥手,立刻身边的小太监捧上一个托盘。
苏谧掀开蒙着的红布略略看了一眼:几封银子大约一百两左右,还有十几只镶金嵌银的珠花钗环并耳环镯子玉佩之物。
补回的份例当然用不了这么多,显然大半都是“孝敬”自己的了,她不想多计较,当即笑道,“难为公公了,内务府的辛苦,我也是知道的,以后诸多杂务还要少不了劳烦公公,到时候可要请公公多多包涵啊。”
“好说好说,”何玉旺顿时笑逐颜开。只要苏谧肯收东西,照宫里私底下的规矩,就表示过去的一切不会再追究了。
“这次老奴特地带了几个人来供主子挑选,按照规矩,请主子挑一个太监两个宫女出来日常使唤,请苏更衣挑选合意的吧。”
她看了看那几个婢女太监,众人都流露出期盼的神色。
高祖皇帝曾经下过上谕:“嗣后凡挑选使令女子,在皇后、妃、嫔等宫内者,官员世家之女尚可挑入。如遇嫔以下挑选女子,不可挑入官员世家之女。”后宫中地位低下的妃嫔只能使唤地位地下的宫女。可谓主卑奴贱,等级森严。
眼前这些宫女太监无疑都是宫中出身最低等的一种。
如果能够跟着受宠爱有前途的主子,对她们来说不啻于一步登天。
苏谧扫了一眼,竟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不动声色的指了指最后排的两个宫女,道:“就这两个吧。”
“觅青、觅红,还不快叩见主子。”何玉旺立刻在一旁喝道。
两人立刻上前向苏谧叩头行礼。
“起来吧。”苏谧平静的说。
觅红年纪大约十五六岁,肤色略黑,眉目清秀,眼睛又亮又大,十分的有神采。
觅青生的文静秀雅,颇为耐看,一身宫装虽旧,却干净整洁。最重要的是,苏谧记得她也是卫人,在入宫的时候见过一面,她是跟随一位宗姬入宫来的,那位宗姬早就因为言语不慎,触怒皇后而被打入冷宫,不久就死掉了,之后她便归入苦役司,操持洗衣之类的杂务。
“内监就不必再挑选了,我看原本在采薇宫东后院那里的小禄子就不错,就让他过来顶了这个差使吧。”苏谧转身笑道。
“更衣能够看上他,那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何玉旺谄媚着笑道,一边转头向身边的小太监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叫人过来!”
“对了,主子要不要换个地方住?”何玉旺看了看四周,有点迟疑地问道,“听说这儿……”
“不必了,就在这儿就好,地方幽静,也熟悉。”苏谧笑道,她所住的地方就是东侧院的东暖阁,也是前几天惠儿在的地方。
对于这个小宫女,恐怕皇上早已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吧,这么多的宫室,这么多的妃子,天下间最高贵的九五至尊又怎么会记得一个因为一时兴起而随便临幸的小小宫女呢?苏谧忍不住在心里冷笑。
“是,是,还是主子想法高明。”何玉旺口里应道,心里却忍不住一阵嘀咕,“这个主子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忌讳啊?”
要知道宫里素来最敬鬼神,最怕不吉利的。只要一想到这个院里的东、西暖阁都是死过人的……他就忍不住觉得后背凉飕飕的。看来以后自己还是少往这儿来的好。
不久,卫清儿的丧事也开始操办起来。
本来年关将近,所有丧事皆应从简,但既然是皇上亲自下了旨意的,操持自然比往常隆重地多。各院宫妃也准备了不少香烛纸钱命人送来吊唁。前天齐泷又下了旨意,将卫清儿的父亲,南归候由三等候晋为一等候,又赏赐了不少金银财物,作为亡国降臣谨慎惶恐的日子也会稍微好过一些吧?
层层叠叠的纯白的布幔垂到了地上,笼罩出一种隔绝人世间的错觉。火化后的骨灰安置在暗红的淳木棺材里。一种说不出的肃穆静谧蔓延开来。空无一人的灵堂里,只余下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苏谧站在灵牌前,任风吹起她的衣角,怔怔地看着棺前出神,“这也是我最后能够为你做的了,也不枉你我姐妹一场。只是质本洁来还洁去,你倒是干干净净地走了,留下我一人在这个肮脏的尘世里挣扎沉沦……”
齐史司寝监彤史记:十一月十二,聚荷宫宫人刘氏封更衣,未几,受苔,帝怜之,晋答应,十六日,采薇宫宫人苏氏封更衣,二人皆得宠。未几,刘氏晋常在,苏氏晋答应。
嫔卫氏,原卫国女也,帝灭卫而应诏入宫,有才,擅诗画,未得宠幸而逝,帝哀之,以妃礼葬,入皇陵,又敕礼官厚恤其父母南归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