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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行之昨个儿上折子还举荐陈恕呢,再加上前些日子王奢领着一群人给他造的势,他以为这个新建的水军统领他当定了,哼,朕岂能让他们如愿?”齐泷缓缓地说道,不知为什么,清冷的声音却透出一种阴毒来。
“皇上不必心急,”齐泷身后那人也步入眼帘。他头束白玉冠带,明明是寒冷的冬天身上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轻衫,腰间佩着莲形紫玉佩,眉目与齐泷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更多出了一种淡雅从容,俊逸稳重的气度。
“怎么不心急呢?”齐泷慢慢渡着步子,“如今朕和你说句要紧的话还要挑个地方,朕就不知道为什么就连朕晚膳少吃了一筷子,都能让母后……”
“什么人?!”齐泷还没有说完,身后的白衣人飞快的抢到他身前喝道。锐利的眼神向苏谧两人所在的莲池扫来。
“啊,我是聚荷宫的宫女,你们是什么人?这里可是云妃娘娘的碧波池。”苏谧压低嗓子胡诌道,绮烟已经被吓得呆住了。
苏谧抬头向两人望去,目光刚与那白衣人一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明明生的俊逸出尘,气度淡雅温和,眼神却极冷冽,让人一见之下恍如身在冰雪中一般,苏谧奇怪地升起一种完全被看透了的感觉。
忽然之间就好胜心起,她不想示弱,迎上他的目光。
凝神细看她才发现,他的眸子竟然是淡淡的琥珀色,反射着冬日淡金色的阳光,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暖的冰冷。
直到很多年以后,苏谧都会常常忍不住奇怪,为什么上天要赐予那样冷酷淡漠的人的眼眸这样温暖的色泽……
“是个宫女?”齐泷也走上前向假山处看去。
离得很远又隔着不少花木山石,齐泷只隐隐从假山空隙里看到半张脸,只觉得肤色白腻,娇腮如玉,连旁边的水仙花都失了颜色。那眼睛明似清泉,波光流转,只一个凝眸,就让人似乎浸在了这碧波池里,恍恍惚惚要沉下去了。
犹抱琵琶半遮面。他心里不禁浮出这句诗来。忍不住向前走去。
“啊,你们别过来,我……我我正在洗澡……”
苏谧如梦初醒,连忙低声道。
齐泷忍不住笑了,他好久没有碰见这么有趣的事了。
白衣人收回目光垂下眼帘,对面既然是个宫人,就不是他的身份应该看的了。
这时苏谧觉得衣角被人一拉,回头一看,正是绮烟,她指着后面假山的一角,向苏谧比划着手势。
有暗道?!
“你等一会儿,我穿上衣服你再过来。”苏谧一边应付着齐泷,一边向绮烟示意快穿衣服。
齐泷在外面止住了步子,白衣人依然低着头,耳朵却不易察觉地动了动,他早已听出,里面有两个呼吸声,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嘴角溢出一丝笑意,有趣。
绮烟飞快地拉过假山上的衣裙,七手八脚地套上身。然后领着苏谧,来到假山口,拨开一片花丛,果然有一处石洞。
两人钻出来,有蹑手蹑脚的在浅水上走了好一阵子,总算离得远了。
绮烟拍拍胸口,小脸蛋红扑扑的,“我以后在也不敢去那儿洗澡了,以前明明一个人都没有的,今天竟然出奇了,碰到这么多人?可惜了那一处好地方,以后再想要洗澡,只好自己烧水了,”
“放心,以后你想要洗澡,自然有奴才帮你烧。”苏谧笑道。
“什么奴才,我们就是做奴才的,难不成还能变成主子吗?”绮烟扑闪着大眼睛,疑惑道。
苏谧笑而不答,看不出来,这个小丫头倒是个有造化的,只是不知道对她来说是福是祸。
几天之后,小禄子来苏谧这儿帮忙,说起一件事儿。
“姐姐整天闷在屋里不知道外面的消息,可都要闹翻了天了。”
“又是什么事儿,这么沉不住气儿。”苏谧自顾整理着衣服,问道。
“说起来这可是一桩奇事儿,大前天,豫亲王殿下来宫里找皇上品茶赏花,皇上与他一起去了碧波池那里,不想却遇到……”
“那个男子是豫亲王!当今皇上的兄弟!”苏谧暗道。
豫亲王齐皓原本是先帝的长子,奈何生母出身卑微,难以继承大统,传闻先帝对他也甚是不喜,甚至曾经说他“心肠冷硬,刻薄寡恩,贱奴之子,不识礼孝。”在宫里他也只与当时的四皇子,也就是现在的皇上齐泷素来交好。原本皇子十六岁即可封王开府,齐皓十六岁时先帝只是赐了一座府第,让他搬了出去,却没有给他任何封号,待他之冷漠可见一斑。
直到齐皓二十四岁时先帝驾崩,齐泷登基继位,才封他为豫亲王。对于齐皓的出身,宫里甚至隐隐有一种传言说,其生母不仅出身微贱,其实是个胡姬!
“难怪有这种传言了,”苏谧想起那双琥珀色的双眼,微微出了神。
“苏姐姐,苏姐姐,”小禄子正在那里滔滔不绝,转头一看苏谧却神不守舍。
“啊?你刚才说到哪了?”苏谧回过神来,“我听着呢。”
“皇上当晚就召幸了这个叫刘绮烟的宫女,第二天就封了从八品的更衣,嘿。”
“这也是她的福气,”苏谧道,果然不出所料。
“哪算是什么福气呢?姐姐不知道,转眼就变成了祸事。知道了以后,云妃娘娘可气得不得了,就在她的宫里,竟然出了这种事,亏她还号称宠冠六宫,无人能及呢,更叫绝得是西福宫那位倪皇贵妃,第二天马上派人送去了贺礼,两份儿,一模一样的,说道,‘一份儿是恭贺云妃妹妹生辰,一份儿是送给新妹妹的。’云妃娘娘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待人走了以后,立刻派人将刘更衣拿下,说要治她的擅自入池洗澡,玷污碧波池的罪,结果,硬是打了二十板子,可怜啊,刚当了主子,半条命就没了。”
“可怜,我看是走了运,她这顿打挨得值,”苏谧放下手中的衣服。
乾清宫养心殿。
齐泷正在批阅各地刚送过来的奏章,听到高升诺刚刚送进来的消息,他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道,“去把前个儿西域进贡来的雪玉生肌膏取一瓶去给刘更衣送过去,”
他顿了顿,又道,“拟诏,更衣刘氏,温婉贤良,侍寝有功,晋为为正八品答应。”
聚荷宫中,云妃斜倚在榻上,怔怔地看着眼前绞丝银瓶里的几只梅花,半响,问道,“皇上还在养心殿吗?除了晋位的诏,有什么别的旨意下来没有?”
左右宫人小心翼翼地道:“皇上还在看折子……”
啪,梅花飞溅,银瓶委地,云妃还不觉得解气,又转身拿起桌上手边的玉杯,狠狠的摔倒地上。
今天是她的生辰,她一大早就派人去请皇上了,如果是在往日,皇上早已经在她这里与他一同品茶谈笑了。
“都是那个小丫头,”云妃恨恨地想,“还有倪晔琳这个贱人,本来她也不会这么冲动的,反正人还是住在她宫里,等过上几天,皇上的新鲜劲儿一过,还不是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她长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转头吩咐道:“去把柜里收着的那瓶皇上赏赐天山雪莲宁香露拿出来,还有前几天的江宁府送上来的一对脂玉夔龙雕花插瓶儿,一对白玉富贵如意并四匹上用锦缎,一起拿过去赏给刘答应。就说本宫的话,嘱咐她好好养病,本宫罚她也是宫规所在,迫不得已,等忙完了这边就过去看她。”声音又淡又倦,听不出悲喜。
彩蕊领命而去。
待她回来复命,云妃又向管事太监李赭道:“小赭子,你再去养心殿一趟,问皇上可有空闲。”
苏谧把药倒出来,将药渣空干,丢回炉子,端着药进了屋。这几天卫清儿已经病地水米不进,神智不清,恐怕没有几天了。虽然早就直到会有这么一天,苏谧还是难以抑制的伤感。
进了屋却见卫清儿竟然难得的清醒着,她见苏谧进来,艰难地转过头想爬起来,道“,阿谧,”
“精神好些了没?晚饭想吃点儿什么不?”苏谧连忙抢上去扶住她。
还没等卫清儿回答,外面“轰”的一声,原本漆黑的夜色忽然明亮起来。
“是烟火,宫里在放烟花呢。”看出卫清儿眼中的疑惑,苏谧解释道。
为了庆祝云妃的生辰,皇上早在一个月前就命工部的匠人特地制作精巧的烟花。
“是烟火啊,扶我出去看看吧,阿谧。”
苏谧想到她的身体有心阻止,但看看卫清儿哀求的眼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她扶起她,走到院子里。
在广阔的黑幕中,无数奢华的星辰闪烁着,明紫,天青,橘黄,玫瑰红,把原本黑沉沉的食人巨兽一般的宫殿也耀得生动起来。
感受着身边柔软温暖的躯体,那一瞬间,苏谧甚至有一种错觉,自己又回到了卫国的宫室,卫国在新年的时候也是有烟花的,可惜是小国,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排场。
那时候,自己会和卫清儿一起,肩并着肩,手拉着手……
“记得小时候我们还去烟花作坊里偷过烟花,”卫清儿今天的精神出奇的好。
“是啊,”苏谧忍住眼泪,她知道这恐怕就是她最后的回光返照了。
那时候她们还小,第一次在宫里看到了这样新奇的玩意儿,都欢喜的不得了,在听说是作坊里制作的,而且还有不少剩余存在库房里之后,两人便商量着偷出来玩,还真被他们得手了一个,可惜啊,还没有来得及放,就被发现了,烟花被没收,人还被柔妃狠狠地训了一顿。
“阿谧,你恨我吗?”
苏谧听到这话入耳,忍不住一震。
卫清儿倚在她身上,侧过头看着他,眼神出奇地明亮,“我们卫家对不起你们,如果不是你们顾家,我们原本……”
“别说了,我没有,”苏谧忍不住道,她低下头,在这双眼睛之下她没法说谎。
“我知道你心里头怨恨,恨我爹爹还有我哥哥他们,是我们对不起你们一家子。阿谧,你答应我,放过我爹他们吧,我知道,自从亡了国,他们的日子也是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终究还是没有死!”
苏谧忍不住想要叫起来,在体内什么隐忍压抑了好久的东西狂乱着,叫嚣着,要爆发出来了,“你们还是有命在,还是荣华富贵,南归候?!不错,你们是亡了国,你们是失去了王族的地位,可不是还有大齐侯爷的富贵吗?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在我爹,在我娘,在我们顾家满门的血泪上建起来的。你们这群叛徒,凭什么还能活得好好的,爹,他枉他为国尽忠却连个全尸都不能保存,娘,姐姐,妹妹,她们受到那样的污辱,她们连葬身的地方都没有,她们……”
可是她没有喊,也许是恨地太久、太疲倦,也许是想起幼时相伴之情,患难与共之义,她的心忽然柔软下来。
卫清儿的眼神是那么的绝望,亮的人眼睛疼。“答应我好吗,放过父亲他们。阿谧”
谧觉得自己的声音是那么缥缈,似乎不是自己发出的。
漫天的烟花炸开来,流星般坠落下来,光辉四溢,宛如白昼,卫清儿已经全然没有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