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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过了冬天,春天就不会远了。那些枯死的残骸都埋在旧年的雪水里面生根发芽,在新的一年散发出浓郁绿意的清香。
长南的春天是怎么样,伦敦的春天很是翠绿温柔。
绿是希望,所以说春天是个寄托希望的季节。
十里春风送过来的雅音,是谁在远方低吟浅唱?轻轻扣响了我的心房。
牧野的那头是谁在优雅地吹笛伴奏?盈盈填满了我的守候时光。
我痴痴地垫脚眺望,等待谁在遥远的地方呼唤着我。
牧野的这一头是昆虫的嘴巴唤醒了世间万物。
春天的好光景睁开眼睛了,
世间万物都苏醒了,
阳和,我唤了千百遍,你还不肯醒吗?
姜晓棉推着迟阳和走在盛满阳光的春季里,阳光洒满了她身上的每个毛孔,她舒服地闭着眼睛朝着强光的方向抬头,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了,耳边也听不到有什么杂音,惬意的温暖洋溢着空气中的每粒尘埃…
她心想,怪不得迟阳和不想醒,连我也不想睁开眼睛呢!
阳光洒照在大地上,石块也被传染了每一份热度。姜晓棉在溪流边捡了一些形状各异的石头,跟小时候玩泥巴一样堆起了一座小城堡,童真尽在其中。
“阳和,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吗?四处是绿色的田野,那些五颜六色的花儿刚刚舒展开它美丽的花瓣,很是繁丽呢!很可惜你不肯睁开眼睛看看它们,想对你描述花有多美却又叫不出它们的名字,我瞧着像太阳花吧!盛开在春天的阳光下,像发出清香的光之子。”
姜晓棉望向刚才在溪流边堆好的城堡,继续对他说:“这里还有一条小溪,冬雪融化了以后水流就活了,溪水唱歌是泠泠的悠扬声。我在溪流旁捡了很多石头,和着泥巴为你堆起了一座城堡。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的玩意很熟悉?我听莎莉说,你小的时候也很喜欢这样的玩意。呵,我在想像你堆城堡时的童趣模样,会不会也想着将来娶一位心仪的姑娘过门呢…”
在姜晓棉落完“过门”这个音字的时候,迟阳和好像是听见了,因为姜晓棉察觉到他的手有了动静,似乎是在反应她说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了,姜晓棉用尽全身的神经来感知,再感知不出什么来。她不相信是自己错觉了,肯定不是。
姜晓棉欢喜地叫了他好几声,像是在清晨的时候频繁要叫醒一个贪睡的人。可惜迟阳和太贪睡了,她还是没有成功。
但是姜晓棉知道迟阳和一定是有知觉了,马上带着他来了医院做检查。
可杰弗森医生说迟阳和没有异常,各项检查都很稳定,不确定什么时候会苏醒。
很是失望的答案。姜晓棉有点生气,为什么病人有知觉了你还不能判断什么时候是苏醒期,你不是自诩医术高明么?
生气归生气,话肯定不能这样不满地说出口。
“杰弗森医生,刚刚我带着阳和去田野的时候我察觉他的手指动了,难道这一切只是徒劳无益吗?”姜晓棉拉着杰弗森的手,几乎要把他的手抓断了,莎莉也在旁边帮着姜晓棉说话。
“晓棉说的一定是真的,杰弗森医生,我哥什么时候会苏醒过来,你一定要救救他…”
杰弗森舒缓了一下他们的情绪:“请你们平静一下,病人是第一次反映这种知觉,在医学上来说的确是可观的现象,可是不代表他马上就能苏醒过来,你们陪着病人多聊天多散心,假以时日我相信他一定会苏醒过来的。”
假以时日?猴年马月才是假以时日?
姜晓棉把目光投向安静的迟阳和,她的眼睛汪汪的像一潭清澈的湖水要流淌出来。迟阳和一定是听到大家说话了,他一定在努力挣扎想早日看到大家…
后来的时间里,姜晓棉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没有离开迟阳和,经常握着他的手给他讲故事,讲过往,讲未来…
三月份马上要完结了,日子停顿在三月十九号这一天。
姜晓棉拉开迟阳和房间里的窗帘,清晨天的阳光一起拥挤着跳跃在她脸上,一天的美好就由这些暖洋洋的小分子拉来了序幕。
她记得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这么晴朗的天空一点也不像有雨的样子,可她知道今天一定会有雨。啧啧,这假相又得骗了多少不带雨伞的人,英国的天气就是这么多变。
姜晓棉走到迟阳和床边,微微地嘲笑他:“我都起床了,你一个大男人还不起床呢,小心躺成老男人喔,这样的话就没有人要你了!”
迟阳和没有回答姜晓棉。
他总是这样,悄悄听着人家跟他说话,自己一言不发,搞得姜晓棉好像是自言自语一样。
也对,姜晓棉伸出手指头数了一下,过完三月份后她就自言自语大半年了。
一想到已经大半年了,姜晓棉就忍不住想骂他:迟阳和,你有种!你真狠心!
他也不起来回嘴。
“阳和,你知道吗?明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不过你睡了那么久,都已经不知道日子又过了一年了吧,明天的我又老了一岁。你是我认识的朋友里第一个有心去查我生日的人,去年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没有存留下来,离开长南的时候我把它还给了红纺画廊,所以今年我还要等着你重新送另外一个礼物给我呢!莎莉昨天就早早地送给了个水晶球作为生日礼物给我。”
姜晓棉说到这件事情时抿嘴一笑,“呵,她说本来要明天才送给我的,可她耐不住性子。你也觉得莎莉好笑是不是?哈,别笑了,你还不如她呢!说到你送我的那幅画,我突然想长南的木棉花了,现在这个季节都不知道盛开得怎么漂亮了,你再不醒来的话我就回去赏花了喔…”
姜晓棉停下来,等待迟阳和的回答…
“晓棉,晓棉,下面有个朋友找你,他说他叫向冬漾…”
莎莉咚咚的脚步跑过来大声地报告,姜晓棉被那个名字惊到了,从凳子站起来望着莎莉,像是没有听清楚,“什么?你再说一遍那个名字…”
“他说他姓向啊,向冬漾,没错啊!”莎莉不知其中缘由,她还奇怪姜晓棉为什么发呆,以为是自己的中文发音不标准。
就算莎莉的中文发音不标准,姜晓棉也听得很清晰了。拉着迟阳和的手缓缓松开,那一刻,她好像感觉到迟阳和有要强烈拉住她的无形力量。
姜晓棉彻底地放开他手的时候,是多么轻松,那种无形的力量又好像是她自己的臆想。
“阳和,我去去就回来,我不会走的……”她在他耳边告诉他,确定的语气。
姜晓棉下楼来到客厅,见到了属于向冬漾的那张面庞。
向冬漾还是跟姜晓棉在长南见他最后一面的时候一样,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只是稍微胖了那么一点点,皮肤也变白了,这么看来他生活得不错。
姜晓棉对他微微笑,他也微微微笑,他们两个人很默契。
可能长南已经不算冷了吧,向冬漾来的时候穿了一件短袖,而伦敦的春天,走在街头晒着阳光,还是需要穿长袖加外套的。
姜晓棉跟着向冬漾走在古堡外的那条路,一路顺着走下去,长长的一条路,法梧的枝叶在春天里已经很茂盛了,好像是刻意要把他们的背影隐匿在最美的春天里。
“晓棉,这半年里,你过得好吗?我有些事情来伦敦处理,听林深说你在这里,我就试着她给的地址找来了。”
简单的一声招呼,姜晓棉快要忘记了他的声音,她点点头:“我很好,你呢?笑欢她也好吗?她还是跟以前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姜晓棉问出最后一句话,也不知道自己问这句话的本意,是在期待些什么吗?期待李笑欢恢复了,他们之间就没有隔阂了吗?
姜晓棉突然认为自己的想法很恐怖,甚至觉得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而向冬漾他似乎没有想太多,依然笑着回答:“我们都很好,笑欢她再过一年就可以完全把毒戒了。这些日子以来,我关了公司,跟徐子凡合伙开了家律师楼,干起了我们的老本行。”
听向冬漾说起徐子凡,姜晓棉顺带问:“徐子凡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就在你离开长南的那一天,你可不知道,子凡他结婚了,你能猜得到吗,木讷呆板的子凡居然是我大学舍友里最早结婚的那一个。”
姜晓棉微笑着闭口没有再说话了,因为这句话给她的感觉是话中有话,两个人都有点接不下去话的难受。
谁都没有再发言了。
好像是无话可说,又似乎是心照不宣。
他们一直散着步,时间静谧得只有细流汩汩淌过般的微妙,就连春风拂过,树叶摇曳的沙沙声都被掩盖住了。前方是走不到尽头的路,绿油油的法梧也跟着延长。
太阳挂在东方微弱地倾斜下来,他们的影子朝西,相反的方向跟着脚步一荡一荡,映在地面上像旧时候老爷爷的皮影戏,这大概是最后的浪漫了。走到树荫下时,影子也贪图凉爽躲进了阴凉处。
终于走出法梧了,天空开始灰蒙蒙,落不下雨滴的沉闷,那成双影子不再继续,随后各奔歧路。
多么悲伤的画面。
向冬漾回了他所住的酒店,姜晓棉回去看迟阳和的时候,他还是安静地躺着,雨滴开始大颗大颗地敲在窗棂上,好像是什么人在窗口处叹息。
“阳和,你知道吗?当向冬漾过来找我的那一刻,我几乎有种冲动想跟他离开,我知道我的这种想法你一定会对我很失望,就连我自己也失望了,有些事情明明不可能了,我却还在做白日梦。这漫长的陪伴着你,我想过不管你醒不醒得过来,我这一生都会对你负责。为了保险起见,你最好醒来,亲口说一句挽留我的话,我就不会走了,我一定不会走的…”
也许是人在有了激将才有无限的动力…
晌午的时间,姜晓棉靠在床沿边大约打了半个钟的盹,昏昏沉沉里有人在拉她的手指,有力又仿佛无力,像是一只蚂蚁在卖力地牵引着人的指尖挠痒痒。
姜晓棉醒神的时候,抬头看见床上的那一双眼睛闪着泪花,他手指尖的部分仍然在努力地伸展,却带动不了手掌翻覆的幅度。
她怔怔地望着迟阳和,他竭力地想要张嘴说些什么,而声带又发不出更响亮的声音,低声嘶哑着吐字不清:“晓…棉…我…爱你…”
梦境?幻想?假象?…
各种虚幻的画面在姜晓棉的大脑里飞快地闪过,一切还是那么不真实,当姜晓棉意识到做梦的人是很难知道自己在做梦,她才敢相信了眼前的这一切,眼泪像窗外的大雨隆隆地滚落在迟阳和的手背上。
他又重复一遍了那五个字,这回更清晰了些,迟阳和的眼泪便跟着姜晓棉的眼泪一起落下了。
比迟阳和醒来更震惊的事情是那五个字。他沉睡了这么久,醒来的第一句居然是叫着她的名字。
“莎莉,莎莉,迟叔父,迟阳和醒了,他醒了!…”姜晓棉跑出去呼唤所有人,因为太喜悦激动差点绊了一跤。
他们闻声过来了,大家在迟阳和的面前站了一排,迟阳的眼睛灵动地转着挨个望过去,眨着那对长密的睫毛。
“哥,我是莎莉啊…”莎莉说了一句话后,迟阳和对着她点点头,示意自己记得。
“森夏恩,你怎么不说话啊?”温蒂夫人呼唤着迟阳和的英文名,用手掌去摩挲他的脸庞。
可是迟阳和就是不怎么说话,像是哑巴了一样,又闭着眼睛很疲倦地睡过去了。
医院里。
杰弗森医生告诉他们,因为迟阳和已经很久没有跟外界有沟通了,所以感官会有所迟钝下降,不如正常人灵敏。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康复护理就会恢复过来,叫大家不用担心。
大家悬着的一颗心才放松下来。
姜晓棉便一直通宵地待在医院里,无聊的时候她在想,是不是应该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向冬漾。
出于朋友的道义,应该知会向冬漾一声。可姜晓棉想多了,把对话框里的未发送消息删除了。心想向冬漾人在伦敦,也有一天会来医院探望迟阳和,早知道跟晚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关键的是不应该由自己去通知这个消息。
姜晓棉放下手机后看见迟阳和略动了一下就呼唤他,他缓缓睁开眼睛,再次看到姜晓棉在身旁,眼里的光亮快要溢出来了。
“阳和,你感觉怎么样了?”
姜晓棉终于不再是自言自语了,那种欣然无法言喻。
迟阳和缓缓动了唇,像是积在心底酝酿了很久的语言,努力了才说出半句流畅的话:“晓棉…你一直在…吗?”
就算话语不完整,她也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她点点头,“在,我一直在。”
“…我觉得…我就像是在一个黑布隆冬的世界里睁着眼睛,每天都听到你跟我说话,可我就是起不来,我怕你因为我一直起不来,就会离开……”
太久没有跟迟阳和聊天,姜晓棉快要听不出来那是他的声音了,四行眼泪在同一时空面对面地交错落下。
我看着你的眼泪,你看着我的眼泪。
“你知道你躺了大半年之久吗,我以为你醒来的那一天会遥遥无期了…我认为我等到老你都不会醒过来了。”姜晓棉捂着眼泪,哽咽的哭腔一点点地从喉咙里挤出来。
他对她说:“…开心点,哭…不好。”
“是,好,好。”她想到迟阳和才刚刚醒,不能用眼泪迎接,便赶紧擦掉了眼泪对他笑。
“…你是从一开始,就跟着我来伦敦的吗…”迟阳和看了看四周的英文,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在长南,一脸不敢相信的怪疑问出这句话。语言依然是断断续续的努力想说完整。
“是。”
她简单地回答了一个字。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她笑回答:“明天是我的生日了。”
他笑了。
姜晓棉点点头,想多说一句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要问那么多,你先休息,那些你错过的日子我以后慢慢告诉你。”
迟阳和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姜晓棉心想,他终于有一回肯听话了。
这是值得庆祝的一天,在这一天,姜晓棉整齐地看见了迟家人所有人的笑容。
别人的笑容可以忽略不提,最值得说的是温蒂夫人的笑容,她的笑容是很可贵的,第一次跟姜晓棉笑是在迟阳醒后的医院里。
温蒂夫人不仅笑了,而且还说了一句话:
“晓棉,谢谢你。”
如果说温蒂夫人的笑容可贵,那么这句道谢就更可贵了。即使这句道谢来得突兀,这让姜晓棉待在迟家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心安的快乐。也能侧面体现出温蒂夫人是真的把迟阳和当亲生儿子。
姜晓棉认为自己在冼叔心目中都没有这样至亲的待遇。迟阳和是真的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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