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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云,你想要杀死自己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子吗?”
殷元抱着那个小婴儿,冷漠的瞧了一眼被阴风扫倒,已经晕厥在地的王三娘,继而将一双漂亮无比的眸子投射到秀云已然鬼变的脸上。
“你心里有恨我知道,但天道轮回,因果自有定论,无论如何,你的孩子总是无辜的。你可以杀了你的婆婆,反正一命偿一命,是她活该。你也可以杀了你的相公,因为是他软弱,竟不能在你受难时护你分毫,可是秀云,你的孩子,你也要亲手杀死他吗?”
殷元说着,将怀中的婴儿托举了起来。
小小的婴儿似乎也感觉到了母亲的气息,他不再哭泣,而是张着一双半开的眼睛,往秀云的方向望去。
小小的嘴角向上轻扯着,露出一抹天地间最是无邪的笑容。小手在半空中舞着,竟像是撒娇一般让他的娘亲抱抱。秀云心中的戾气顷刻间就被平复了许多,她浑身上下的黑气尽消,脸上带着初为人母的笑,一步步,慢慢的走向自己的孩子。
“我,可以抱抱他吗?我只想亲手抱一抱我的孩子。”
秀云看着殷元,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孩子绝非常人,她的眼中带着恳求。
殷元点点头,将孩子送到秀云跟前。
秀云颤巍巍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抱到了自己怀中。虽已为人母,但她的动作仍是生疏的,僵硬的。她仔仔细细的端详着自己孩子的小脸,想要用最后的时光将孩子的模样深深的烙印进自己的脑海里,自己的心里。孩子伸手,咿咿呀呀的对她诉说着母子初见的激动。
秀云垂了脸,用嘴唇轻轻的触碰着孩子的脸颊,一行鬼泪自眼角滑落。孩子瞧见她的模样,呜呀一声,就哭开了。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娘不好!”秀云心慌意乱的哄着自己的孩子。她多想陪在他的身边,看着他长大,亲耳听他唤自己一声娘亲。可是,再也做不到了。
“再看他一眼,就去吧。你与他终究是缘分浅了点儿,也终究是阴阳相隔。”
殷元抬起脸,伸手,向秀云讨要着她怀中的孩子。
秀云犹豫了一下,将孩子送还给了殷元。
“他会好好的吗?他会平安无事的长大吗?”
“太长远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是眼下,他会没事的。”殷元轻轻安抚着怀中不断啼哭的婴儿,说来也怪,这婴儿竟很快的安静了下来。小小的目光在殷元脸上停留了片刻之后,就闭上了。他,睡着了。
秀云眷恋的看着孩子的眉眼,脚步向后一点点的退去。她不知道自己最终将去往何方,但她听见了那个声音,她知道声音传来的地方就是她的归宿。
秀云的身影在一点一点的变淡,就在她快要消失的时候,一抹浓烈的黑影却突的窜出,然后朝着殷元袭了过去。
“小心!”
秀云渐隐的身影又突然闪现,跟着挡在了那抹浓重的黑影跟前。一双手,自秀云的身体中穿过,秀云脸上再次露出痛苦的表情,跟着破碎,散去了。
怀中原本安睡的婴儿因为这一变故,又大声的啼哭起来,殷元恼怒的看着冲到自己跟前的李婶儿,眼睛里燃着冰蓝色的火焰。
“找死!”
李婶儿已经刺出的五指,硬生生的停在了殷元的脸前。她虽早已是个死人,但仍感觉出了恐惧。腐朽的身体,颤颤的拢到一块儿,仅靠着一张皮牵连的喉布发出犹如破布一般的声音。
她说:“欠我的,还我!欠我的,还我!”
殷元眯起了眼睛,看了看自己怀中的孩子,将手指抵在了李婶儿的额间。李婶儿的过往,一幕幕重现……
原来,李婶儿并不是这个村子中的人,她是被人买回来的。
李婶儿原本的夫君叫董卿,是个书生,但却是个没有什么用的书生,眼看着考取功名无望,就在母亲的安排下到一处药铺中做了伙计。可这董卿,即便是连卖药抓药这样的活儿都干不好,不是看错了药名,就是弄错了药的克数,导致药铺损失连连,不仅分文的银两没有赚到,反而还要赔偿药铺的损失。
他的母亲与妻子,也就是李婶儿,不得已只能靠帮着别人浆洗衣裳,缝缝补补的度日,但家中仍是穷的揭不开锅。
遇灾的那一年,李婶儿二十六岁,已经为相公生养了三个孩子,最大的那个孩子已经十岁了。由于家中本就短吃少喝,加上闹饥荒,孩子又生了病,只熬了半日光景就去了。剩下的两个孩子,眼看着也已是奄奄一息,就在这个时候,董卿听说镇子上来了一个有钱人,打算买一个妾氏回去。
明眼人都知道,这所谓的有钱人不过是趁着遭灾出来占便宜的,可大伙儿还都是挤着抗着想要将自己的妻子或者是女儿卖给他。对于那个时候的穷人来说,有口吃的,比什么都重要。
李婶儿年纪虽大,可天生就是一张娃娃脸,加之五官生的好,不妆而媚,竟一下子被那有钱人给相中了。
李婶儿原本是宁死不从的,可看着两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她只能答应下来。临行时,李婶儿问董卿,若是有一日她能活着回来,两个人是不是还能做夫妻?董卿答应了。
买下李婶儿的那个有钱人,就是这个村子里的。其实,他并非什么有钱人,只不过是村中一个贩羊的,当时已经五十有三,用乡下人的话说,算是将一条腿给迈进了棺材里。早些年,因为家中贫困,所以一直未能娶妻。到了灾荒年,家家户户闹饥荒,他却因为养着几十只的羊,反而成了富户。灾荒刚起时,他就将那些养给卖了,然后揣着银钱去镇子上购买米粮,回程时,听见旁人议论,说这人牙子们往往会趁着闹灾荒的时候去买人,不仅能挑能捡,价格还便宜,于是他也心动了。
李婶儿的年纪在那一帮丫头中算是大的,可羊倌瞧的出来,这是个实心的会过日子的女人,加上长得勾人,自是心动不已,买回家中后,也很是宠爱她。渐渐的,李婶儿也就习惯了在村中的日子,可她心里始终放不下自己的前夫和那两个孩子。她也曾私下盘算过,等羊倌故去之后,就回镇子上去找董卿,可万万没想到,仅仅只隔了一年,她就收到消息,说董卿不仅将她给卖了,还将她那两个年幼的女儿也给卖了,如今正拿着贩卖她们母女的银钱另外娶妻。
李婶儿又恨又恼,竟生了一场大病,大病之后,心也就死了。羊倌儿见她生气全无,便承诺她,要帮她将那两个女儿给找回来。当时的李婶儿,也算是半入了魔,不顾天寒地冻的竟将家中所有值钱的家当典卖了,然后将银子一股脑的塞给羊倌,让他无论如何一定要将自己的两个女儿给带回来。
羊倌见拗不过她,只得揣着银两离开了村子,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羊倌死了,也有人说,羊倌带了那么许多的银两,肯定在外另娶女人过日子了。就在李婶儿心灰意冷,打算结束自己的生命时,她发现自己怀了身孕,是羊倌儿的孩子。
往后的日子,也算是渐渐平静了下来。李婶儿在村民的帮衬下,顺利的生下了那个孩子。是个男孩儿,长得比较像她,但性子却如羊倌一般,勤恳安静。前夫董卿、被卖掉的女儿以及失踪的羊倌虽时不时的打从她的脑海中走过,但她只是摇摇头,紧抿着双唇将那些人全部给摇到脑后去。李婶儿知道,日子还要往前看,她和她的孩子还必须要努力的活着。
孩子七岁那年,带回来一样东西,只一眼,李婶儿就认出来那是当年羊倌离开村子时她给缝制的装银两的钱袋子。布,是自家织的,因为穷,所以用的钱也是花的,杂的,但李婶儿手巧,在布袋子的一角,用白色的钱绣了一只羊头。
李婶儿稳了稳心神,抓着孩子的双臂问他:“这东西,你是从哪里捡的?”
孩子用手向外指了指,说“就在房子后面,隔壁王叔家的房子后面。”
李婶儿一阵眩晕。她先是叮嘱孩子不要将这件事情说出去,然后趁着夜色,穿过村子,绕到了房子后面。
他们的这一排房子都是挨着山梁建的,房子与房子也挨的紧实,想要绕到后面,就必须穿过相邻的这一排房子,绕到后面去。在王三家的屋后,李婶儿发现了更多的东西,例如那掩埋在土层下的腿骨,以及腿骨旁尚未腐烂的衣衫。
那个深夜,李婶儿独自一人跌坐在雪白的腿骨旁,用手捂着嘴,嘤嘤的哭泣。她知道,羊倌肯定是露了财被人给杀了,也知道这杀人的就算不是王三,也肯定是村子里的人,可她不敢去报官。莫说这案子已经搁了多年,就算查清楚了杀人凶手,作为一个外来人,她和孩子也很难在村中立足。
在尸骨旁坐了大半夜之后,她低泣着用土将那些骨头重新掩埋,然后装作无事人一样的回到家中。可让李婶儿没有想到的是,她的孩子竟在那个夜里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