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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苏飞奔而去,大喊大叫地跑去了。
可我还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那两张凄惨的脸。
陆五和我的母亲,他们坐在滩涂上,他们手牵着手,回头望着我和她。
我迈步了,可我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我听到了白苏的哭泣和尖叫,我也看到了那座破碎的肉山,他也在诧异地看着我。
我来到了陆五和母亲的中间,我不由自主地开口问了一句:“你们怎么了?”
陆五回了一句:“不要怕,没什么的。”
而我的母亲摸着白苏的头,哄着她,轻轻地捏住了白苏在她伤口上悬着的小手。
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我也没有哭出来,此刻我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因为当时的我,根本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肉山古怪地看着我,他问了一句:“你们是怎么走进来的?”
是啊,两个小孩怎么能走进一个圣者布置的结界里呢。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因为我是黎贪的传人,因为我有一片星海,星海里屹立着一座须弥山,在须弥山顶有一颗破贼在闪闪发光。
我终于确定这不是梦了,我的心开始剧痛起来,我的魂开始悲伤起来。我的眼里都是泪,我在哭,而且我哭的声音很大。
我搂住了他们的脖子,把头埋在了他们的中间。
我和白苏都哭到了喘不过气,因为在我们面前的是两个凄惨不堪的人。
两个凄惨不堪的亲人。
后来,我觉得要是梦,就好了。
我当时只说了一句话:“你们不要吓我,我以后再也不为难陆五了。”
我记得陆五很开心,他的眼睛亮了一亮,然后又暗淡了下去。
肉山一步步地走了过来,他很认真地说道:“你们怎么可能跑进来,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他的双手凌空一抓,便似有无形的手扼住了我和白苏的脖子。
我们被这双看不见的手,举到了半空中,连口气都呼吸不了了。
我和白苏,憋紫了脸。我们呆呆地看着这个人,恨恨地看着这个人。如果我们的眼神是一把刀,那他应该已经变成了三千丝。
我们脚下的人动了。那支被折断的玄铁枪,那座满是细纹的巫山,他们手牵手,带着满身的光辉,飞向了那座破碎的不动山。
他们飞得是那样的艰难,飞得是那样的无助。他们飞得很慢,他们身上的光芒却越来越璀璨。
一声平地雷,炸得这个世界都抖了两抖。
一道爱意光,竟然这山水都闭上了眼。
一瞬而过,一片白色来了又去了。
看不见的手消失了,我和白苏也掉到了软软的滩涂上。
我看了过去,在江中的一块碣石上,站着一个胖子;而在另一块碣石上,则躺着陆五和我的母亲。
他们两个相拥在一起,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陆五的胸口是一个大洞,而她的身上全都裂开了。
他们就这样拥抱着,笑着,不动,也不说话。
肉山浑身插满了铁刺和碎岩。
他就像是一只满是豪猪,一只悲惨的豪猪。
他摇了摇头,对着两个不再动弹的人说道:“你们安心地去吧。不要再有什么牵挂,我会很快送他们来陪你的。”
他好像听到了一句话:“你能不能放过他们?”
他说了两个字:“不能!”
这一句话,来自他的心里。来自不动山上的一支枪意,它叫爱意。
他不再看碣石上的人了,他觉得心烦意乱。他踏在狂浪上。狂浪就是他此刻的心情。
他向着我和白苏走了过来,他举起了手,他想一掌就要把我们排成了碎屑。
我想也没想,就站在了白苏的身前。
我感觉到了那只手掌带来的磅礴气息。可不知道是为什么,从我的身体里,钻出来了一片薄薄的星海,在里面有一块小石头,小石头上有一粒光点。
这海,这石,这光点,毫不畏惧地就向着那股气息而去。
我突然发现,这海、石、光点就是我自己。
是的,我在飞,我在冲,我如利箭而出。
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
时光走得很慢,我听到有人在大喊道:“黎贪、灵、破贼!”
是对面那个肉山在喊,他好像很惊骇,脸上的五官都送开了。
我突然觉得,这个人好像是极肥的陆五。
我不管了,我什么都不怕,我什么都不想,我只知道向前、向前、向前。
可我停下了,因为有一只收抓住了我的后颈。
我看了过去,就看到肉山就在我眼前。他被一只手掐住了脖子,他的脚悬在了半空中,就像是待宰的大肥鸭。
可那只手是枯瘦的,就像是一根遒劲的老树根。
我抬头看了看,这是有着一个瘦高身架的老人。他光着头,一手拎着我,一手掐着他。
我看到了他松针一样的白色虬髯,我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吼道:“我法名不戒,本名杨行天,我又叫刑天。”
我听得七荤八素的,搞不懂这个人哪来的这么多名字。
我一个都不想听,我看着碣石上的两个人,就挣扎着想要跳入江中游过去。
可我一动都不能动,我被一只手拎在了空中。我听到肉山在不住地喘气,而老人的手中发出了噼啪的声音。
肉山开始翻白眼了,他的浑身都在收缩起来,他好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而白苏跑到了江边,她在大喊着妈妈。她的泪不停,喊声也不断,她的嗓子都喊破了。
风是冷的,天是冷的,突然下起了瓢泼的大雨。
难道是天也在为他们哭泣吗?
碣石的人好像被白苏叫醒了,我只见两个光影站了起来。
一个是神武的男子,一个是美丽的女人。
男子是健美的,女人是温柔的。
他们的身上闪着星光,一步便走到了我的面前。
白苏在两个光影里穿梭,她又笑了。她在撩动着,在触摸着,可她什么都抓不到。
泪水和笑颜,让人心里酸酸的。
男子的光影对着老人说:“刑天,放过他吧,他其实很可怜的。”
老人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说。
女人对他说:“刑天,放过他。他确实很可怜。而且陆吾在他的心里留了一道枪意,叫做爱意。”
男人是陆五,女人是我们的母亲白瑶。
我当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变成了光影?难道是我的眼睛花了吗?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叫,我的脑子里又什么都没有了。
老人痛苦地说道:“瑶姬,我在潭州喝醉了,晚来了一步。”
陆五回答说:“如果你不去和朱悦喝酒,他又怎么敢来这里呢。”
老人捏紧了手,就像捏着一条死鱼,而肉山张开了口,口气没有了一丝气。
我的母亲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她温柔地说道:“刑天,听话!”
良久没有声音,良久都是沉默,最后我听到了一声呐喊。我看到了那条死鱼,那个泄了气的皮球,他飞起如矢。他飞到了高空里,又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摇摇坠坠地落入了对岸的群山里。
我看着陆五和我的母亲,看着他们身上的光晕。
我看花了眼,我觉得我做个梦,把这一切都忘记了。
我不想记得这个时刻,我在心里说,我在梦里,这一切其实都不存在的。
可我的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终于,在白苏的哭喊声里,光影变成了无数的星点。
他们手拉着手,一起笑着,被风吹散了。
我只看到有两颗星,一颗飞入了我的脑海里,另一颗飞入了白苏的心里。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的眼前又变成了一片漆黑。
这是黑,这不是梦。
这就是我,方白衣。
第一次真正地面对了我的人生。
第一次真正地面对了我的离别。
......
人生终有离别时,我后来才明白。我离别的只是他们的人生,其实并不是离别了他和她。
(卷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