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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妙妙听到这里,才抬起手胡乱抹了把鼻涕眼泪。不错,这才是我认识的菲菲,一直那么坚强,那么乐观的菲菲!你不是我,你不会轻易放弃!
“我们约好的那天晚上,你正好说头疼没去晚自习。我跟吴为说不想别的同学说闲话,不如等九点下了晚自习,同学们都回宿舍以后,我们再单独去推拿教室,他也答应了。”
“去了推拿教室后,我叫吴为把上半身衣服都脱了,然后躺到按摩床上。你知道的,平时我们推拿大家都是穿着衣服的,所以吴为很惊恐,问我为什么要他脱了衣服。我说我在网上看到,很多人觉得光着身子才是正宗盲人推拿,穿着衣服的都不正宗,所以我想试一试,穿着衣服和光着身子有什么不同。”
“吴为当时还开玩笑说,我不会是找借口玷污他的清白吧!要是平时我一定会跟他斗嘴,可是当时我实在没有心情,只是告诉他时间很紧,赶紧脱了T恤躺下。我这么做是想试一试,到底自己的反应会有多强烈。之前吴为都是穿着衣服的,而在我的记忆里,每一次我和那个人都是光着身子的。”
“果然被我料到了,这一次吴为没有穿衣服,我的手刚放到他的身上,全身就起了鸡皮疙瘩。我不过在他的身上按了几下而已,那股熟悉的恶心感觉就涌了上来。我捂着嘴摸索着跑到墙角吐了起来,结果没想到墙角居然躲着两个人。”
章妙妙被这个神转折再次震惊了,都不知道应该有什么反应了。什么跟什么?这么悲伤的故事怎么会出现墙角躲着两个人?
“当时我吐得身体都软了,伸出手想要扶着墙,结果发现自己按在了两个光背上,但肯定不是吴为。我吓得大叫,谁,谁在这里?吴为这时已经穿好了T恤跑过来扶着我,我们才知道是小贾和小秦在墙角躲着。吴为说,小贾你不是请假回家了吗,怎么会和小秦一起在这里?为什么我们进来的时候你们不出声?而我这个没脑子的,居然问了一句,你们为什么都没穿上衣……”
章妙妙觉得自己的大脑现在已经是一片浆糊了,只能机械地继续听方菲菲发来的语音。
“就在这时,我们听到了严老师在外面检查教室的声音。小贾终于小声地说,求求你们了,不要让严老师发现我们好吗?吴为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拉着我去了教室的电脑旁,把电脑打开,和我一起站在电脑前,假装是在上网查东西。我们当时也没有想到电脑的光照在我脸上会那么吓人,严老师一推开门被吓了一大跳,尖叫起来。”
“吴为赶紧跑到门口安慰她,并说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在用电脑查询一下推拿课的细节。这个时候我也把电脑关上出去了,严老师训了我们两句,也没有进这个教室检查,就和我们一起走了。”
“我不知道后来小贾和小秦怎么了,不过第二天,他们单独给我们拉了个群发了微信,说要约我们谈一谈。吴为回复说,如果你们真地想谈我们就谈,可是如果你们不想谈,没有必要勉强,我向你们保证,昨天晚上的事情我们不会对任何人说。我跟着回复吴为说的就是我想说的。小贾和小秦于是在微信群里谢谢了我们,告诉我们没有必要见面谈了。”
“这,就是我瞒着你的第二个秘密。我对小贾和小秦食言了,还是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你。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还有任何事情瞒着你。我相信,即使你知道了小贾和小秦的秘密,你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并不觉得小贾和小秦有什么丢人的。要说丢人,我比他们丢人多了。”
这是方菲菲第二次提到离开这个世界了,章妙妙这才意识过来,我去,菲菲,菲菲这是要干什么?!
“那天我确认了,我只要接触男人肢体就会有过激反应。吴为后来有问过我到底怎么回事,我就骗他说,我爸爸经常打我,所以接触到男性身体时我会联想到被爸爸打的情形,出现过激反应。我告诉他我会上网去找一下如何做心理治疗,渐渐克服这个问题。”
“我想我还是很擅长骗人的,吴为应该是相信了,反正他没有再问过我,而是时不时把一些关于家庭暴力心理治疗的文章发过来给我看。他还告诉我,这件事情他不会对任何人说,如果我需要男同学来做配合治疗,逐步帮我克服这个心理障碍,他乐意效劳。”
“妙妙,这里我还要向你道歉。每次有了过激反应后,我还很容易做噩梦。为了避免晚上说梦话被你们发现,我开始偷吃你的安眠药。我平时没有钱买水果吃,陈老师定期给我买维生素C片让我补充维生素。我每次偷吃你的安眠药,就会放进维生素C片。好在这一个月以来,你也没有怎么吃过安眠药,所以也没有发现。”
章妙妙:……这是不是说,即使我现在把面前所有的药吃下去,有可能压根不会有事儿?!天知道这里面有多少片是维生素C?!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把这段过去隐藏得很好。我总是告诉自己,已经发生的事,我还能怎么样呢?虽然我爸妈对我不好,可是到底给了我一个家,还送我来盲校读书。虽然我爸妈一直对我说,等我一毕业就去包氏推拿馆打工,给我弟弟赚还房贷的钱。我嘴上答应了,但是,我不会去的。”
“我没有证据证明那个人是包建兴,因为我看不见,我也从来没有听到他发出过任何声音。可是,我的噩梦就是从那里开始的。我已经满了十八岁,等我从盲校毕业,我不会去包氏推拿馆的。我可以在南京找个推拿的工作,我可以租最便宜的地方住,能吃饱穿暖就行,爸妈要钱我可以给他们转账,我妈骂我我也听不到了,我爸要打我也够不着了。”
“可是我的过激反应,把我的希望都扑灭了。我不能够接受男人给我按摩不是问题,可我不能给男人按摩啊,这样我怎么成为一个推拿师呢?哪家推拿馆会请一个只能给女客户按摩的盲人推拿师啊?这样的话,我怎么赚钱养活自己呢?我怎么自己独立?如果我找不到工作,我爸妈会强迫我去包氏推拿馆,妙妙,我真地接受不了,我不想回到那个地方!”
面对方菲菲的问题,章妙妙只觉得浑身无力。我们都太弱小,没办法扭转命运。所以,我们不约而同选择放弃。
“妙妙,其实我的梦想,是和陈老师一样做音乐老师。我上初中的时候就偷偷问过陈老师,要怎样才能和她一样做音乐老师。陈老师很难过地告诉我,国家有了新政策,对盲校老师的要求和普通学校一样,必须有教师证。而以我的身体状况,是不可能通过体检考到教师证的。学校现有的两个盲人老师是在政策还不严的时候招进来的,现在不可能了。”
“当时陈老师抱着我,劝我不要失望,还叫我不要放弃音乐,不要放弃唱歌。我当时安慰陈老师也安慰我自己说,没关系,做不了音乐老师,我可以做推拿师啊!做音乐老师是我的梦想,做推拿师就是我的现实。没有了梦想,就接受现实吧!可是现在,我连现实都不配拥有……”
“妙妙,这么多年以来,你和陈老师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我最照顾我的人,其实就是康老师和吴为。我知道你们一定不会扔下我不管的。如果我没有办法成为推拿师,你们一定不会袖手旁观。我会成为你们的负担,而我不愿意成为你们的负担。你们已经帮了我够多的了,我一直都告诉自己,等我毕业了,找到工作了,我就可以回报你们了。可是,我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想了好久,离开是我最好的选择。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我能是个健全人。我想了好久,决定从学校宿舍楼的天台跳下去,结束这一切。真是抱歉啊,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很对不起老师,对不起同学,对不起学校。可是,学校是我唯一的家,是我最熟悉最留恋的地方。如果我死了变成鬼,我也希望做个在学校里飘来飘去的开心鬼!”
章妙妙砰的一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抓着手机打开宿舍门就往天台上冲去。
手机里方菲菲的话还在继续:“妙妙,我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我说过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不会像你的爷爷奶奶一样离开你。现在我要食言了,这是我第一次答应了你的事情却没有做到,你一定会很失望吧。但是作为我最好的朋友,你也不希望看着我一直活在痛苦当中吧。”
“你这么想,我现在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解脱而已。你答应我一定不要太伤心,太难过好吗?即使我不在了,我也一样是你的地球,因为我想我会被埋在地球某一个地方吧,而我依然需要你做我的月亮,你要定期去看我,告诉我你过得好不好。”
章妙妙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有做短跑健将的潜力,她以突破自己身体极限的速度冲上了天台,粗着嗓子吼了一声:“方菲菲,你给我滚出来!”
天台上一片安静。
章妙妙拿起手机拨通了方菲菲的号码,就听熟悉的铃声从右前方传来。
方菲菲挂了电话,弱弱地说:“妙妙,你怎么还在宿舍?你不是说你姐夫三点会来接你回家吗?”
章妙妙气得直咬牙:“不是说要跳楼吗,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不要跟我说废话了,马上跟我一起下去!”
方菲菲吸了吸鼻子负隅顽抗:“妙妙,如果我不能做推拿师,我将来怎么办啊?我真地坚持不下去了……”
章妙妙挥舞着手机大怒:“你行啊,你真能啊,居然把我的安眠药都换了!”
方菲菲:……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方菲菲只能哭着说:“妙妙,对不起,我也是没办法呀!”
章妙妙努力控制着心头的哀伤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没有办法,可是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呢?如果你跟我商量过了,我们还是没有办法,那个时候再说呀!你都不试一试就这样做,你有想过我吗?”
方菲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居然还能说出一句听起来十分有喜感的话:“妙妙,你这个土味情话,太土了,但是我很感动,真的。”
章妙妙快气死了,方菲菲这该死的乐天派,居然在她要自杀的时候还能发挥作用!可这不就是自己爱她的原因之一吗?
“不就是不能做推拿师吗,有什么大不了?!你不是说过,如果我结婚,你就是我的德华吗?我养你!我养你一辈子!”这一刻,章妙妙早就把喝药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
“不行,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太多了。妙妙,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我想了很久,只要我跳下去,这些就都结束了!”
章妙妙气得把手里的手机对着空气砸了过去:“我告诉你,你跳,我也跳,有种你就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