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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这里是清湾省,他们脚踩的是祖国的土地。
一排排青砖白瓦的江南水乡风格的房子,一道道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以及满街撒欢跑的孩童。门框、门板上贴着的旧春联早已泛黄,破掉,半耷.拉着。
病房带玻璃窗的门被敲响,站在窗前看着外头景象的男人,转了身。
那是护士,端来一盆热水,他上前去,支开护士,卷起新换上的长衫衣袖,拿起面盆里的毛巾,拧干,坐于床沿。
“槿兮,你醒醒,咱们现在回国了。这里有你喜欢的青石板路,有你爱的青砖白瓦。快好起来,我背着你去街上遛遛,兴许还有你爱吃的桂花糖藕卖……”他看着昏迷不醒的她,柔声哄道,边拿湿濡的热毛巾,轻轻擦拭掉她手上的血渍、污渍。
她一动不动,沉睡着。
“对面有一间老裁缝铺,我瞧门口挂着的旗袍做得还像模像样,快起来,我带你去试试!你忘了,在纽约逛商场那天,我要给你买衣服,你说,非旗袍不要的。”他又道,语气轻柔,像是在与她闲话家常。
“确实,我也最爱瞧你穿旗袍的模样。还记得那次咱家官邸晚宴不?你穿那件带镂空蕾丝的改良式旗袍,甭提有多诱人了,我那会儿啊,看你从楼上下来,差点没沉住气把你给扛回楼上去!”他又道,满脑子与她之间的过往回忆。
“赶紧给我好起来!瞧你现在的脸色,一丁点血色没有!还记得刚结婚那会儿,我出征回来,在庭院里头遇着正写生的你,二十岁的你,那般年轻、稚.嫩,尤其那脸蛋,白里透红,比三月里的桃花还灼灼耀眼!那会儿,你可知,我心里有多欢喜?不仅仅是因为你长得像她,不仅仅是……”
一双素手上的污渍被擦拭干净,一双柔荑委实冰凉,尤其正在输液的那只手,手背青肿。
他坐下,双手握着那只手,焐着。
“或许,是我当初太自私、太过分,才教我俩的感情,充满了波折。是我不好,可为何教你受伤?你个傻女人,为我挡枪,居然觉得我为你付出太多……我付出是多,我甘愿的不是?你傻啊,忘了当初我是咋横刀夺爱的了?忘了你当初如何恨我的了?”他沉声道,目光里尽是宠溺。
“你,是我强娶来的,还被当成过替身。我后来,为你付出的,都是应该的,你咋就不懂?”望着她的脸庞,他又诚恳道。
他想,她应该是能听到这些的。
这时,杜如墨进来,面带一丝喜悦道:“高官办公室的电话打通了,我说了情况后,那高高官说,立即派专列过来接咱们!司令,您这老部下够意思!”
原来,在听说这是清湾省后,他想起自个儿以前的部下高彦在这里当高官,于是,叫杜如墨去打了这通电话。
在他意料之中。
清湾省虽是座岛,发达程度却不输内地的沪上,省城的医疗条件应该不差。
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这简陋的小医院,定然是没法保证她能活下去的。
——
傍晚时分,一列警卫护着清湾省高官高彦及其秘书来到青莲镇医院,穿着中山装高官高彦向昔日的萧司令行了个军礼。
“司令!”他郑重地喊,看着眼前面容沉肃,神情憔悴的昔日萧司令,百感交集。
六年前,萧司令指挥千军万马攻打扶桑鬼子时,他还只是名不起眼的副团!
“高彦,不必拘礼!我已然不是司令,你肯帮忙,萧某不胜感激!”他平静道。
“您永远是属下心目中的司令!您的事便是属下的事!听说了夫人的情况,属下已安排好省医院最好的大夫!”高彦忙是道,那般诚恳。
不再客套,很快,她被推着出了病房、医院,被他抱着上了轿车,杜如墨带着那小女孩也上了车,直抵火车站。
专列火车上,有医生、护士,时刻监护她的情况。
他无暇与高彦叙旧,一心一意守在她的身侧,倒是杜如墨,一直与高官交谈,说了萧正则如今的情况。
——
天黑时,她终于有了动静,一阵剧烈的咳嗽后,缓缓睁开双眼,守在床畔的他,激动地语无伦次,几次喊不出声来。
“槿兮!”声音嘶哑不已,用力咬牙喊了出声。
模糊的人影、光影,脑袋昏昏沉沉,后腰处钻心地疼。
用力眨了眨沉沉的眼皮,模糊的人影一点一点变得清晰,憔悴的面容,两腮、下巴上尽是胡渣。
“司令……”她轻声喊。
听到她的声音,看着双眼露出一丝亮光的人儿,他喉咙一梗,露出喜悦的笑容,紧紧抓.住她的手,“乖!时槿兮!你真乖!”他激动道,声音沙哑。
此时,他是如此感激她,感激她没那么狠心,弃他而去!
“我们……现在……在国内了?我,我好像听你说的……”实在没力气说话,一句话拉得很长,苍白的双.唇一点一点翕动着。
“不是!我们在火车上,马上到站了!”他立即回答,嘴角噙着温柔的笑容,双眸紧紧锁着她,那双白眼球上,爬满了红血丝。
她让他担心了……
他的鬓角,好多白头发啊……她好想帮他拔掉,好想帮他刮胡须……
“司令,你只顾着照顾我,忽视了自己……要吃饭!我好累……还想睡……”她气若悬丝道,话音刚落,眼皮已然阖上。
“槿兮!”他的心猛地一沉,以为她没了。
好在医生过来,说她只是睡着了。
望着睡容安详的人儿,提心吊胆的他再一次松了一口气。
——
外头霓虹闪烁,巨幅海报上印着清湾省最当红歌星的照片,街边,来来往往的黄包车拉着俊男美女,小摊贩不停吆喝。上演一幅不夜城之景,仿若多年前金陵城的夜景。
清湾省曾在清朝时沦为洋鬼子的殖民地,随处可见欧式风格的建筑。
一辆辆载着达官显贵的轿车跟随着救护车驶入了清湾省最好的西医院,慈恩医院。
槿兮很快被推入了最好的病房,医生第一时间为她做了检查。确定,她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子弹伤到了腰椎,情况如何还不好说。
一众高官在病房外等候,皆为见上昔日的萧司令一面!
杜如墨劝他出去见见他们,他不肯,只好再劝。
“司令,您还是见见他们比较合适,无需你应酬,说句客气话就完事了!这毕竟是他们的一片心意,咱在这无权无势,可以说身无分文,往后,还得仰仗他们给夫人治病呢!”
杜如墨如何不理解他的心思,解甲归田的他,已然不再当自个儿是司令,甚至,有些无颜面对昔日部下!
不过,他点了点头,走向病房门口。
一身粗布长衫的他,神情憔悴,站在一众官员面前,拱手作揖道:“今日萧某与夫人落难至此,多谢各位援手相助,萧某感激不尽!”
“萧司令!您言重了!”众人,异口同声道。
他们并非他想的那样,来看他笑话的,可以感受到各位的真诚。
深深鞠了一躬,以表谢意,再无话语,回了病房。
——
杜如墨带着那个小女孩去了高高官的官邸,他打了越洋长途,告知墨帮二当家董季山,亦帮萧正则打电话到洛杉矶,给槿兮家人报了平安,还不敢说她受伤的事。
高家佣人过来,说那小女孩不肯吃饭,他只好过去哄。
这孩子认生,可能自她出生到这么大,还没下过船,一双幽绿的眸子,畏怯地看着一切,瘦巴巴的身躯蜷缩在墙角。
问她叫啥名字,不说,好似听不见,也从未说过一句话。
怕是个聋哑人,杜如墨暗忖。
第二日去医院,仍旧带着。
夜里,槿兮发过烧,浑身抽.搐,差点没了气,被抢救过来后,又是昏睡着,脉搏很弱。医生判断,大概是失血过多,造成心肌损伤,还尚未痊愈。
带了吃食给一直守着,双眼都没阖上过的他,好在,他肯吃了点。
不吃不睡不喝,即使铁人也会垮的。
槿兮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这日晚上,她意识清醒,口齿清晰,能回答医生的问题了。
“我没死……你的手,是温热的,我能感受得到,还有,我的腰很疼……”她看着一脸憔悴的大男人,喃喃道。
动了动手指、胳膊、头,想要动脚趾,却感受不到。
连忙要爬起,腰也使不上力气。
“司令,我,我的脚是不是麻了?我腰也麻了吧?为何想动,动不了?”她激动道,手紧紧抓着他的手。
他瞪大双眼,看向身后穿着白大褂的几个医生。
一名留过洋的骨科医生过来,他手上拿着一只小木锤子,轻轻敲着她的小.腿,“萧夫人,你现在有何感觉?”
“没有,什么感觉都没有,我应该有什么感觉?”她反问。
那医生皱眉,拿锤子轻轻敲她膝盖处,完全没膝跳反应。
这时,站在一旁的他,已然明白了什么,心,一点一点地沉入谷底,几个医生一起出了病房,并请他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