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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阿郎像是人间消失了一样,半点踪迹都寻不到。
小厮们多番查找无果,不禁怯懦懦地问道,“少爷,阿郎公子他会不会已经不在了?”
“混账!”黎炎一个砚台飞了过去,小厮下意识一躲,砚台便碎在了门口。
“体重而轻,刚中带柔,好好的端砚都舍得砸碎,是谁让我儿发这么大的脾气啊!”黎老爷洪亮如钟的声音传了进来。
黎炎眉间微蹙,颔首敛眸,沉声说道:“儿子给父亲请安。”
“你今年也不小了,之前玩归玩,我为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可是迟迟不娶妻成何体统?为父也不是老古板,你要是有喜欢的姑娘,只要是出身清白的,无论贫贱都准你八抬大轿迎娶过门。”顾老爷的话音一转,“要是你一个月期间不带回来媳妇的话,那爹便替你讨一个媳妇回来!”
他今年二十有八了,的确也到了成亲的年纪,黎炎想着,等过了几年他有了孩子,父亲知道了黎家有后,八成也不会这么管着自己了。
心中如是想到,娶一房妻子便娶一房妻子罢。
不过他也不是蛮横之人,也不想耽误姑娘家的一生,让小厮张罗姑娘后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会尊你、敬你,没有小妾没有通房,但是我这辈子都没有办法给你一个丈夫对妻子应该有的爱意。”
遇到温柔的姑娘倒还能婉拒这个要求,而遇到泼辣的则当即就愤然起身,啐了一口。
不过,最终还是有一个姑娘愿意,是一个落魄的官家女子,名唤素英,才情俱佳,容貌秀美,因为父亲病重无钱买药不得已而为之。
素英的确是一个好妻子,既能煲汤煮饭又能弹琴对弈,对于黎炎来说可以称作知己。
天妒红颜,素英生下第一胎的时候难产去了,生死弥留之际,她紧紧地拉着他的手,苍白的脸上露出最温柔的微笑,“安隽,其实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但是我怕你觉得亏欠我,所以我一直没有说出口,现在终于能说出来了,真好。安隽,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过我?”
看着随时都有可能死别的女子,黎炎很想说出那句“喜欢”,然而偏偏脑子中全都是阿郎瘦弱却倔强的眼神,那一声喜欢如鲠在喉,到最后也没有说出口。
素英带着遗憾离开了,她生下的男胎健康的长大,黎炎看着那双和他母亲长得十分相似的眉眼,心中一软,用手指轻轻触碰着孩子的脸蛋,细长的眸子闪过了一丝哀伤,“从今以后,你就叫做黎悔,但愿你不会像为父一样,总是做着让人后悔的事情。”
果然如黎炎所料,孙子的出生让黎老爷很快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孙子的身上,也不再管他,大有让其自生自灭的意思。
黎炎说,“父亲,素英离世儿子悲痛不已,还请父亲准许儿子今生不在娶妻。”
逗弄孙子的黎老爷眼皮都没抬一下,良久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叫阿郎的男孩,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找他,等找到他之后,你俩只要安分守己一些,我也索性不管了。明儿我就带着孙儿回到遂州去,不碍你的眼了!”
黎炎眉眼一动,噗通跪在地上,低着头颅说道:“儿子不孝。”
顾老爷斜眼看了他一眼,抱着孙子便离开了房间。
……
白驹过隙,一晃又是好几个春秋。黎炎为官,恪尽职守,所管制的地区相当太平,可以说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街坊四邻也都知道黎大人发妻早亡,却顾念旧情没有续弦之事,一些待嫁的姑娘们都希望自己以后的郎君也可以像是黎大人一样,有情有义,温柔解意。
可是人人称赞的黎炎大人日子过得并不顺心,因为他这么多年来根本没有一点关于阿郎的消息。
一道升官圣旨忽然传来,却不成想在天子脚下、洛阳城中,他却找到了他心中放着多年的少年。
瘦高青年正在一个摊位前和小老板说着什么,齐眉勒着金丝双鱼抹额,葡萄似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仿佛其中藏着星光,一身金缕大褂,手中拿着鎏金面的折扇,举止间端是风流无双。
“阿郎!”他情不自禁喊了一声,阿郎闻言却浑身发抖,看到他的眼神像是看到了地狱中的厉鬼,满是充满咒怨的恐惧,没等他解释,就像是一缕青烟一样匆匆跑开了。
摊贩追着喊道:“柳老板,你跑什么,还没给钱呢!”
“别喊了,多少钱,我替他付了。”掏出银子之后,黎炎看着阿郎消失的方向,问道摊贩,“那个小公子是何人?”
“你说柳老板啊,他是奇珍居的小老板。”
黎炎眉头一皱,他说那人是柳老板,姓柳?难道是他看错了?
“大人,阿郎公子似乎被你吓到了。”小厮提醒他,“当年那件事情他并不知道,想必这么多年来一直怨恨着大人您。”
黎炎经过提醒之后才想起来,后悔自己的莽撞,于是就暗中打听到了阿郎这几年中发生的所有事情。
原来阿郎现在已经被柳姓商人收养为义子,改名叫做柳明楼,经营着一家名叫奇珍居的店,出入往来,日进斗金。
了解到这里,黎炎不禁扬唇一笑,没想到当初那个装得乖巧的小孩子现在倒是一个精明的商人了。
本想着徐徐渐进,等找一个时机和阿郎好好解释解释,可是没等他守株待兔几天,奇珍居就关门大吉了。
又过了一个多月,便传来了柳家的义子染疾离世的噩耗。
前阵子还活生生的人怎么没说就没了呢?黎炎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当晚便大病了一场。他虽然初入京城,然而已经构建了一道属于自己的消息网,任何一个渠道都没有消息证明阿郎还活着。
他还亲自去了柳家的丧礼现场,棺中躺着的人,正是那个清瘦的少年,金色的抹额摘了下去,本该光洁的额头上露出了一道狰狞的伤疤。
他的心抽痛着,他知道这道疤应该就是当年八大胡同中他为了让父亲不追究阿郎,而无奈用石子砸在他头上的。
黎炎彻底地病了,连早朝都告假。
后来,陛下派遣他们二人出使楚国,他已经称病,并且提出告老还乡的想法,郭昂气得愤怒离席,最后还是顾丞相看不下去了,告诉了他真相。
“你是说他还活着?”
顾既明点点头,一贯朗风霁月的神色,面上没有多余的神色。
黎炎大喜过望,病立刻就好了,连忙追问道:“他现在在哪?”
顾既明不习惯外人触碰到自己,微微向后躲开,黎炎向来习惯了察言观色,可是偏偏如今满脑子都是“阿郎还活着”的狂喜,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你想知道他在哪,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我也曾经答应他替他保守这个秘密。”
黎炎凝眉,“顾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柳明楼故意躲着你,我正好需要他帮我做一些事情,于是造了他死亡的假象。他说了一些往事,在他的故事中你一个佛面兽心的伪君子,杀害他父母亲妹,囚禁他,侮辱他,然而我见你得知他死亡之后如同失魂落魄的行尸走兽,感到蹊跷。”
黎炎早该想到,这一重接着一重的误会会让阿郎误会,简单说了事情的原委之后,顾既明点点头,叹了一声,“造化弄人,柳明楼如今就在南安,你我出使楚国自然会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