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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目睽睽之下,被张六郎这么一通挖苦和讥讽,饶是崔耕不想招惹是非,低调做人,也淡定不住了。
“去你娘的,谁家裤~裆没拴紧,把你露出来了?”
他抬臂伸手一指,爆粗道:“姓张的,你把话给本官说清楚。我这折冲府长史一职是怎么来的,有什么地方见不得人的?”
崔耕越是暴怒,张群利越是不怕他,暗哼两声,还当你是城府极深之辈,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年轻火爆的愣头青。当即撇着嘴,说道:“倒不是见不得人,但也不光彩。要不是清源县和莆田县合并,你能捞到这个七品军府长史?不过一时运气罢了!不是凭真本事当的官,你家六爷就是不佩服!”
“呃……这尼玛也是理由?你算哪颗葱,本官用得着你佩服啊?不佩服,你死去啊!”
崔耕翻了翻白眼,摸着鼻子真心无语,你妹的,难不成真碰到胡搅蛮缠的二百五了。
张群利也没想到崔耕竟然回答的这么不要脸,一时语噎:“你……”
噔噔噔~
就在双方僵持之时,忽然一阵楼梯声响。
众人抬头看去,但见一个头发半白精神矍铄的老者走下楼来,眉目间颇有几分林三郎的影子。
“拜见林老伯!”
“拜见林老爷子!”
“林叔叔您好!”
众人乱哄哄地见礼。
崔耕猜度这就是林三郎他爹林知祥了,也跟着施了一个大礼。
他的七品浅绿色官袍实在他扎眼了,林老头赶紧以手相搀,笑着道:“使不得,使不得!老朽怎敢当崔长史如此大礼?”
待崔耕起身,林老头又亲切地道:“本来老朽是想亲自给崔长史写请帖的,只是犬子主动请缨,说颇跟崔长史说得上几句话,才让他写了这份请帖。难得崔长史真赏脸,我林家简直人人面上有光。来,来,来,快楼上请吧。”
这番话太客气了,简直把崔耕当成了足以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大人物。
得泉州府如此名望的豪族长者如此礼待,崔耕一方面脸上颇有几分惭愧,另一方面虚荣心也得到了空前的满足,刚才张群利给他的那点不快,顿时完全烟消云散。
他回道:“林老爷子言重了,我和令郎乃是至交,别说他亲自写了请帖了,哪怕是随口一句话,我也得来。”
“崔长史实在太看得起犬子了。”
林知祥亲自引路,崔耕后面紧跟,刚走到楼梯口时候,张群利又阴阳怪气地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但恰好所有人都能听见,道:“啧啧啧,要说林老爷子,年轻的时候的确是一个人物。不过现在老了,这眼神也不好使了。以后谁家要是奉他当了“领船”,可得自求多福喽!”
林知祥闻听此言,顿时停下了脚步。
其实,他刚才能那么恰到好处的下楼为崔耕解围,就是事先安排好了人提前通风报信。
本来打算自己下来,捧崔耕几句,把他领上去就算完事了。没想到,这张群利还是不依不饶的。
林知祥白眉倒竖,虎目圆睁,猛然转身,厉声道:“张群利,你是在说老夫?”
威风凛凛!
煞气腾腾!
霎时间,林知祥从一个待人和气谦虚谨慎的小老头,变成了一个目露凶光择人欲噬的猛兽!
要知道做海商,上要与天斗。
一旦天公不作美,可能降下狂风暴雨,让船只倾覆;可能风力不足,让船只整年漂泊海上,无法到达目的地。没有坚定的意志,无畏的勇气,干不了这一行。
中要与海盗斗,海上没有王法,没有秩序,真遇上了也只能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你不杀人人就要杀你!
下要与暗礁斗,必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什么时候稍一大意,就是船毁人亡之局。
林知祥战天斗海杀海盗,都战了几十年了,又岂是什么善男信女?
此时林知祥脸一沉眼一瞪,直吓得张群利下意识地噌噌后退数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林老头得理不饶人,高声道:“老夫刚才听说了,你是对崔长史不满,觉得他不配上三楼?那我把就崔长史的事迹就说出来,让你佩服佩服。”
然后,林知祥简要地把崔耕发明木兰春酒,抢回祖业,又当上县尉的经过说了一遍。
这番话,语气平淡,简明扼要,惜字如金。
既无半句废话,更无一点毫无夸张之词,但越是如此,越显得林老头所言真实不虚。
崔耕听完了不由得暗暗心惊:林老头你对我也太上心了吧?怎么对我的事知道的那么清楚?我知道你们林家势力大,但干点啥都好,非琢磨我干啥?
其实他还是妄自菲薄了,在林知祥的心目中,崔二郎已经成为泉州最值得重视的官员之一。年不过二十,不是凭借祖宗余荫就官居七品。泉州历史上几百年也没出一个啊,他不值得重视还有谁值得重视?
至于其他听众,大部分只知道崔耕从清源县尉到折冲府长史的关键一跃,其他的就不太了解了。
听林知祥讲了崔耕的过往,看他的眼光顿时不同。
林知祥最后道:“张群利,如果易地而处,你能做到崔二郎的一半?这样的人你不佩服,还有什么人值得佩服?”
“我……”
张群利想在“已利鼻国首商会”上闹点事,落落林家的面子。万万没想到,这次还真踢到铁板上了。
他明白,在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这时候耍无赖,不承认崔二郎的能力,不过是徒惹人笑罢了。
当然了,羞刀难入鞘,现在要他认输,也是不可能。
张群利眼珠一转,鼓足了勇气,道:“林老爷子您说的那些,是崔二郎的经商之能,我的确自愧不如。但我刚才说的是,他当官的能耐,我不佩服。说白了,这个折冲都尉府长史,是他捡来的,算什么能耐?”
“捡来的?那可未必!”
楼梯门口,一身戎装的郭恪冷笑着回应道:“实不相瞒,崔兄弟能当上折冲府长史,是出自本官的推荐。”
原来刚才三楼上,林知祥告罪离开,人们都觉得有些奇怪。
郭恪陪着一帮老头子坐在一起,深感无聊,就找过个伙计来一问,这才知道是有人找崔耕的麻烦。
那还得了?
经过了那晚“九九登高会”的一场密谈,郭恪已经不仅仅把崔耕看作是自己的铁杆心腹和得力佐官,更是将他当成了一个朋友。
闻听此事便当即起身,来到了楼梯口。
待张群利拿折冲府长史这个问题攻讦时,他突然出声,并且特意说出了“崔兄弟”三个字,为崔耕撑腰。
在郭恪的说法里,崔耕能得这个官可不是运气,而是自己慧眼识英才,认为以崔耕的能力的确应该担当此职。
至于证据,就是山匪入清源城时,崔耕的表现。
最后,郭恪学着林知祥的语气道:“若是易地而处,你张六郎能一身是胆,凭几个衙役和数十悍匪周旋,并且把他们的主力骗出城,保住全城百姓的安全?”
“我……”
张群利彻底没词了,不光是因为崔耕的战绩太耀眼,而且是因为郭恪那声“崔兄弟”,着实把他震了个不轻。
他心中暗忖,谁不知道这位郭都尉是长安城派下来镀金的官二代?武荣县那个折冲都尉府,据传言乃是姓郭的家族为了方便他镀金和历练,才发动家族的力量在朝廷中斡旋一番替他争取到的。
原本以为,他和崔二郎只是上下级的关系,怎么这二人还称兄道弟上了?
崔耕要是真抱紧了这条大粗腿,他是不是因为走了狗屎运才得官的,根本就不重要。哪怕他本人就是坨狗屎,也能兴旺发达啊!
故意跟这种人过不去,我这不是寿星老吃砒霜嫌命长了吗?
形势比人强,要不……我给崔二郎认个错?可那样的话,又把张伯伯家得罪了。
张群利稍一犹豫,已经错过了向崔耕道歉的机会,因为泉州刺史冯朴已经到了。
原来根子还在三楼上,先是林知祥出去了,又是郭恪出去了,而且是一去不回。也在三楼上坐着的冯朴心中就纳闷了,这都是怎么回事儿?没事儿一个个往二楼跑干屁?于是乎,他就招个伙计过来,问个明白。
一听有人找崔耕的麻烦,老刺史顿时勃然大怒,暗骂道,你们这帮瘪犊子莫不是瞧着人家初来乍到,又想找麻烦了?简直是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段时日,冯刺史对临时驻防的武荣折冲府可是相当满意和赞赏的,爱屋及乌下,自然也是欣赏添为军府长史的崔二郎。
关于那场贼人作乱火烧武家的内情,冯朴早就打听了个一清二楚。直到现在,老头子午夜梦醒,还是感到一阵阵后怕。
这武良驹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泉州城就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头一个脱不了关系的就是自己啊!
而且不是一刀之苦,到时候自己不招出几十个亲朋好友来,想遭这一刀都没有可能!
据郭恪向自己私下提及,当时多亏了崔二郎临危不惧,与巧妙周旋,才让自己与这场大难擦肩而过。
如此大功劳……呃,冯朴还不能大肆宣扬的嘉奖崔二郎,一方面是,公文上只有林三郎的功劳,名面上没崔二郎什么事。另一方面是,当今圣后太过多疑了,那件案子最好是悄无声息地过去。
所以,冯朴也只能把崔二郎这个人情记在心里。
现在终于找着机会回馈了,冯朴起身下楼。在场以冯朴的地位最高,他一下楼,顿时三楼其余人等也跟着下楼了。
在这么多人面前,冯朴把崔耕好一通夸。
但是,因为不能提这个案子,夸的内容就非常含糊了。什么临危不惧一身是胆啊,什么智勇双全足智多谋啊……都是一些好词,就是没有具体的事例。
光听这些好词儿,还以为崔二郎是诸葛亮和赵子龙的合~体呢,这也太不合理了。
大家面面相觑,暗暗琢磨,冯朴这是吃错药了?怎么对一个年纪轻轻官秩浅薄的少年郎如此褒扬呢?
最关键的是,这褒扬中不是场面话,而是太肉麻了,在众人看来,刺史大大这也太没节操了吧?!
先是林家家主…再是下来镀金的长安官二代…最后是泉州府一哥冯刺史大大……
夸!
就是一阵夸!
就是啪啪一阵猛夸!
就是啪啪一阵毫无节操的猛夸!
一时间,谁人还敢再小觑来自清源小县城的崔二郎?
所以,待冯朴讲完之后,不少人主动上和崔耕打招呼,嘘寒问暖,热情无比。
至于张群利?早就被人们挤到一边去了。在这么多大佬面前,哪有他的立足之地。
见此状况,望海楼的主人,同为大海商的张元昌,忍不住酸溜溜地对林知祥,道:“没想到崔长史居然能得冯刺史和郭都尉如此看重!呵呵,林老兄呐,令郎能和崔长史交朋友,真是好运气啊!”
林知祥捋须颔首,笑而不语。
倒是刺史冯朴对张林两家的微妙关系洞若观火,道:“这话怎么说的?好像林三郎高攀似的。其实人家林闯也不差,朝廷的公文快下来了,本刺史听说是连升两级。过不了多久,他就是从八品的承务郎了。两个小伙子都很有前途,可称折冲府“双壁”!”
旁边有人凑趣道:“这二人的前途,又岂是折冲府能限量的?依我看啊,应该叫泉州双壁才对!”
“对,对,泉州双壁!”
“泉州双壁!”
人们纷纷应和,唯有张群利在一个角落中喃喃道:“泉州双壁?一个从七品,一个从八品,竟都被我一人统统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