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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潭村位于清源、莆田两县交界,本就田地贫瘠人丁稀少,加上这些年村民基本都往清源、莆田两县的城中迁徙落户,久而久之,留守在村中耕种的人家便所剩无几。
因为村中人家不多,官府也觉得收不上来什么赋税,所以清源和莆田两县的县衙对仙潭村基本上采取了置之不问,放之任之的态度。
梅姬和方铭的马车进了村子后,在村中一处荒废了许久的晒谷场停了下来。
随后,方铭领着梅姬下了马车,在村巷中七拐八绕,很快便寻到了一处冒着袅袅炊烟的人家。
申时末,夕阳西下,正是生火做饭的时间。
站在这户人家门口,梅姬掏出一抹锦帕掩着鼻子,微微蹙眉道:“你们居然把酒坊建在这破村子里。啧啧,这村子都荒废成什么样儿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再看看你们选的地方,是人住的地儿嘛?破破烂烂臭烘烘的,呸,早知道老娘就不跟跑这趟了!”
方铭哈腰赔笑道:“夫人莫恼,这也是薛东家的主意。他说,咱们毕竟是造假酒,选址必须隐蔽不是?这仙潭村除了住在这村子里的几户人家,平日里基本上不会有人来。这样,咱们几家合伙造假酒的事儿,就不怕走漏了消息,是不?嘿嘿,至于这户人家,算是全村最好的房子了,是薛东家花了三百文钱跟村民租借来的。夫人放心,这看着破烂,但床榻桌椅啥的都是好的,绝对没有虫吃蛇咬,棉被蚊帐什么的,都换了新。而且,还能做饭呢。夫人,你瞅瞅,这烟囱还冒着气儿呢,咱们正赶上饭点,估摸着是薛东家他们准备开饭了。”
梅姬用锦帕嫌恶地在鼻子前挥了挥,驱了驱怪味儿后,问道:“这么说,人都到齐了?”
方铭道:“这些日子一直都是我、薛东家和四海货栈的彭掌柜、莆田苏家的大公子轮班儿在盯着,那位泉州府的林家三郎倒是神神秘秘,来过两趟。还有三天这酒就要往外运了,估摸着他这几天在泉州城中打点着吧?不过三天后往泉州城发货,那位林家三郎肯定会出现的,由他亲自押运回泉州府。”
“泉州府的林家三郎?”
梅姬嘀咕了一声,略微舒展了眉间,道:“这林家可是泉州府真正的大族啊,自打前朝就开始经营着造船生意,沿海一带的船只基本上有三成都是出自林家的造船坊。不过我听说林家除了造船,向来不碰其他行当,怎么这次会将手伸到咱们清源的造酒行当?”
“嘿嘿,夫人有所不知,林家虽是泉州府大族,但林家家主膝下有三子,而他们家造船坊向来是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幼。这位林家三郎正是林家第三子,所以造船坊的买卖再怎么大,跟林三郎都没多大干系。”
方铭一边轻轻地推开了虚掩着的篱笆院门,领着梅姬进了院子,一边释疑道:“林三郎与薛氏酒坊的薛松年素有交情。这次薛东家这么一挑头,林三郎便参与了进来。这位林三郎可不能小觑,薛东家说他在泉州府林立的食肆酒肆中颇有门道,咱们这批假酒要想在泉州府售卖,正要借助这位林三郎在泉州城的人脉哩。”
“薛松年倒是有些手段,居然还能将泉州林家的人拉进伙儿来!”
梅姬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难得冲方铭抛了个媚眼,赞赏道:“这次你呢,和薛松年他们搭伙做这个买卖,算是做了件有出息长能耐的事儿。你记住,薛松年是头老狐狸,得防着他点。这莆田苏家和四海货栈姓彭的,没多大名头,老娘还不放在眼里。倒是这位泉州府的林三郎,你记住,无论怎样,一定要和他攀上交情,哪怕受点委屈都没关系。如果搭上这泉州林家,对咱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夫人英明!”
方铭讨好道:“咱们这家啊,还得靠表妹您掌着舵,嘿嘿,没有表妹指点着,我一准抓瞎!”
梅姬闻言嘴角浅笑,伸出纤纤一指轻点了下方铭的额头,非常受用地笑道:“你这死鬼就是嘴甜,等这桩买卖稳妥了,咱们家有银子进账了,我就给义父送点过去。保不齐他老人家一开心,给你在衙门讨份差事呢?唉,我是发现了,这做买卖不跟官府搭上点关系,真的不好做呢。你能写会算,就算在衙门里做个刀笔小吏,都能出来替咱家酒坊镇场子哩。”
“没错没错,”方铭双眼忽然放光,连连颔首道,“夫人所言极是。”
“哈哈哈,方相公方夫人,贤伉俪倒是恩爱得紧啊!”
突然,从一间房中络绎走出几个人来,为首一人正是薛氏酒坊的薛松年,看似心情极佳地招呼道:“你俩来得正是时候,下人已经将饭菜弄妥了,咱们开饭吧!”
梅姬一见薛松年,自然也是招呼道:“薛掌柜红光满面,看来最近心情不错呐。咦,彭掌柜的也在呢?小妇人有礼了!”
站在薛松年身旁的正是四海货栈的掌柜彭泰,而他们身后的三人,则是薛松年从自家酒坊叫过来的酿酒大师傅。这三人都是薛松年信得过的酿酒师,所以才让他们挑头负责造假酒一事。毕竟造假酒这种事儿不能见光,所以从酿酒师到学徒,到搬运的伙计,都必须是心腹之人。
彭泰约莫四十岁左右,四方脸浓眉大眼,长得倒是一副忠厚相,不过对他知根知底的人都知道,想当年彭泰没有成立四海货栈未发迹时,靠得就是走街窜巷专卖些以次充好的货物来挣钱的。这次搭伙做假酒,那些精仿木兰春酒的烧瓷酒具,就是彭泰从外地雇得烧瓷师傅。
彭泰见着面容姣好的梅姬,自然也是一番寒暄。
这时,薛松年再次张罗吃晚饭,梅姬却摇头道:“既然来都来了,要不薛东家带小妇人去见识见识咱们的新酒坊?也好让奴家看看咱们家的‘木兰春酒’和崔小狗家的木兰春酒有何区别嘛!”
“哈哈,看来方夫人还是信不过薛某人啊!”薛松年捋须笑道。
梅姬故作惶恐:“薛东家可是折煞奴家了,只不过是我们当家的老是在奴家面前夸着您办事周详,夸着咱们的木兰春酒几乎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奴家这不是好奇难耐吗?”
“哈哈哈!谬赞,谬赞啊!”
薛松年拍拍手,作了个请的手势,道:“成吧,那咱们就去新酒坊看看,正好酒坊还没下工,走,都去瞧瞧!”
说着,便自顾先走,前边领路,带着一干人出了篱笆小院。
走在后面的方铭回过头看了看身后,低声问着同行的彭泰:“彭东家,怎么没看见苏大公子啊?今天该是轮到他当班在仙潭村督工呀!”
“苏大郎?”
彭泰径直回道:“可不巧了,就在你们来前,他们家来人说是家里有贵客临门,要苏大郎回去一趟!唔,还挺急的,据说是他姐姐派来得下人,必须要让苏大郎回趟家!嘿,也不知道来了什么了不起的贵客!”
方铭闻言砸吧了一下嘴,嘀咕道:“苏大郎的姐姐?他有几个姐姐啊,好像只有一个姐姐苏绣绣吧?贵客?什么样的贵客,比在这督工还要重要?”
“你就别瞎寻思了!像苏家这种莆田大户还能没个光鲜的亲朋好友?”彭泰道,“苏大郎你还信不过吗?他跟彭某人可是有过命的交情!而且没有他,咱们能找到仙潭村这个绝妙的地方建酒坊?别瞎琢磨了,走走走,跟上去,你不在的这两天,咱们酒坊可是有酿造了一批新酒出来。再过几天,你就等着数银子吧,哈哈哈……”
“贵客?我怎么心里总是突突呢?”
方铭还是一脸费解地嘀咕着。
……
……
酉时末,天色漆黑如墨。
莆田县城东,兴华坊,苏府。
苏礼快马加鞭,一路马蹄嘶鸣下,终于在入夜天黑时赶回了府。
若非他苏家在莆田县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把守城门的差官还不一定放他策马进城。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城中都是禁止策马疾奔的。尤其是到了夜里,别说骑马了,就是在街上瞎溜达也要注意是否会被巡城的役卒拦截,例行盘查询问。
一到府前,早有苏家下人在那儿候着。苏大郎勒紧缰绳停下马来,非常熟稔地抬腿下马,很潇洒地将手中马鞭扔给了下人,吩咐道:“快牵回马厩好生照顾着,给它上好料,喂得饱饱的。连跑了两个时辰,估摸着饿坏了!”
下人回道:“小的知道,大公子且放心!”
下人知道自家大公子是非常爱惜他这匹马的,据说是在泉州府跟一个西域商人花重金买来的。要知道在大唐,马匹属于战略物资,在市面上,有钱不一定能买到。尤其是像苏大郎这批西域大马,更是稀罕。
不过下人还没牵马离去,苏礼突然将他唤住,问道:“对了,家里来了什么贵客?多大的贵客啊,至于我姐姐这般火急火燎的?”
下人道:“是大小姐夫家的小叔子过来了!”
“谁?”
苏礼一愣,误以为自己听错了,挠了挠耳朵又问:“你再说一遍,谁来了?”
下人道:“就是清源县崔府的二公子,随行的还有崔府的二夫人!”
“咳咳,清源崔二郎?”
苏礼听罢差点没呛住,一脸不屑地撇嘴哼道:“就崔二郎那货色?嘁,他算哪门子的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