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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是我啊。”
大伴家持满脸堆笑,紧走几步向前,深施一礼,道:“外臣内舍人大伴家持,参见崔芬郡主。”
“原来是大伴先生,快快请起。请坐吧。”
“谢郡主。”
二人分宾主入座。
崔芬道:“听闻大伴先生有扶桑第一才子之称。今日能得一见,本郡主真是幸何如之啊。”
“连郡主都听说过在下这个名号?”大伴家持高兴地道:“不敢不敢。我那扶桑第一才子的名号,都是扶桑贵人们的错爱,算不得什么。倒是令尊的“崔飞将”之名,名传四海,实至名归啊!”
……
简短截说,二人相谈甚欢。
对于大伴家持来讲,他有意让崔芬引为知己,好彻底夺得为郡主治病的大功。
对于崔芬来讲,她本就有些早熟,最近半年来的身不由己的生活,更加令她认识到人心险恶,心智越发成熟。
此刻的崔芬,对大伴家持有心利用,言语之间颇多不着痕迹的讨好之处。
大伴家持听了越发得意,以为自己的诗作打动了郡主,距离自己达到目的相差不远了。
忽然,他轻咳一声道:“事实上,今天除了在下之外,还有几个人想拜见郡主您呢。他们如今就在楼下,不知您想不想见?”
“哦,这几个人又是什么人?”
“是几个和尚,他们本是海盗,杀人无数,也不知怎么的搭上了鉴真大师的路子。跟鉴真大师一起,来扶桑传法……”
言谈话语间,大伴家持把崔耕等人贬得一无是处。
在崔芬脑海中,迅速升起了几个粗鄙无文、性格暴烈、形容丑陋的海盗形象,小脸上一阵害怕之色。
大伴家持见状更得意了,道:“可怜这几个和尚听说了郡主的病情之后,还自不量力,非要来如玉楼跟您聊天解闷。为此在下还和他们打了个赌呢……”
然后,他简单地把那个赌约介绍了一遍。
崔芬听完了之后,掩口笑道:“如此说来,大伴先生岂不是稳操胜券了?”
大伴家持傲然道:“稳操胜券不敢说,八九成的把握总是有的。郡主殿下,要不……现在就把他们叫上来吧?也好让他们早些死了那条心。”
“就依大伴先生之见。”
随后,崔芬看向身旁的一个扶桑侍女,道:“你下去楼去,把几位大师请进来吧。”
“嗨!”
那侍女应了一声,转身下楼。功夫不大,就把崔耕等人引了上来。
不待双方见礼,大伴家持就迫不及待地道:“这就是崔芬郡主,你们这几个粗坯有什么想对郡主说的没有?”
杨玄琰微微一躬身,道:“还请郡主屏退左右,我们师兄弟几个,有几句话单独要和您说。”
“那怎么成?”大伴家持着急道:“崔芬郡主的身份,何等尊贵?怎么能和你们几个臭男人单独相处?”
顿了顿,又十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你们有话就说,要是不知道说什么,那就赶紧走吧。输给了我扶桑第一才子大伴家持,你们不丢人。”
“这事儿你说了不算,得郡主说了才算。”杨玄琰看向崔芬道:“郡主,您怎么说?”
崔耕等人的服饰完全变化,又剃了光头,脸上涂了油彩,光凭声音,崔芬还真没把杨玄琰认出来。
在崔芬的算计里,扶桑第一才子可比几个海盗有用多了。
她正色道:“还请几位大师见谅。你们也知道,本郡主现在身不由己,根本无法下达这样的命令。”
“这个么……”
杨玄琰听了这话,可傻眼了。
他今日所为的一切,都是按照崔耕以前的做派来行事的。本以为把脸上的油彩一涂,就能和崔芬相认。这个赌约是稳操胜券。
万没想到,竟然根本就得不到和崔芬独处的机会。
这可咋办?
往常义父遇到这个场面是如何解决的呢?
哎!如今看来,我只是在耳濡目染之下,学到义父的一丝皮毛而已,精髓还是完全没学到啊。
关键时刻,还是得义父出马!
想到这里,杨玄琰看向了崔耕,道:“崔海师兄,您看这事儿怎么办?”
“阿弥陀佛!”
崔耕微微一笑,道:“刚才大伴舍人是通过了一首诗,打动了崔芬郡主。赶巧了,贫僧这里也有一首诗。”
大伴家持轻笑一声,道:“怎么,你们几个粗坯也会作诗?该不会是什么打油诗吧?哈哈!”
崔耕正色道:“当然不是打油诗。实不相瞒,这首诗是在我们临来之前,鉴真大师特意交给我们几个人的。他老人家说了,这首诗分为上下两阙,现在教给我们的只是下阙。虽然只是下阙,但只要这下阙一念出来,崔芬郡主就一定会将你们引为知己。”
“啥?你们念别人写的诗,还只念半阙,就能让崔芬郡主引为知己?这也太神奇了吧?”大伴家持满脸的不可置信之色。
“嘿嘿,那可不尽然。”崔耕胸有成竹地道:“若无如此神奇,又怎显得佛法无边呢?”
大伴家持质疑道:“佛法再无边,也不至于能用到这种地方。你……你把这首诗念出来,我倒要看看,鉴真的诗是否真有如此神奇?”
“好。崔芬郡主,大伴舍人,你们听好了。”
随后,崔耕缓缓吟诵道:“时滴枝上露,稍沾阶下苔。何当一入幌,为拂绿琴埃。”
大伴家持听完,撇了撇嘴道:“虽然这半阙诗的文采也还算不错,但意境不过是作者盼望朋友到来罢了,根本就没什么奇妙深奥之处。”
不料,崔芬听了,却眼前一亮,道:“何当一入幌,为拂绿琴埃?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鉴真大师真是佛门高僧啊,一语就解开了本郡主的心结!还请几位大师从今往后就留在如玉楼。本郡主还想时常聆听你们的教诲呢。”
“这……这……”
大伴家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郡主,您没乱说吧?这半阙诗非常一般,怎么就一语解了您心结了?”
崔芬却微微摇头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鉴真大师的这几句话,不能光从诗作的角度来看,还得从佛法的角度来看,这就非大伴先生所能知了。”
“不,我不信。”大伴家持连连摇头,道:“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关窍是我不知道的,而不是什么佛法。你们容我想一想,容我想一想。”
事实上,他还真猜对了,这首诗的确有关窍。
此诗乃是晚唐诗人李益所作的《竹窗闻风寄苗发司空曙》,全诗为:微风惊暮坐,临牖思悠哉。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时滴枝上露,稍沾阶下苔。何当一入幌,为拂绿琴埃。
后四句着实没什么特殊之处,关键是第三四句,“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脍炙人口,堪称千古绝句。
在崔芬年幼时,崔耕曾经教过她这首诗。现在崔耕念后面四句,为的就是让她联想到“疑是故人来”一句。
熟悉的声音再加上诗句的提示,崔芬冰雪聪明,很容易就可以联想到,眼前这个脸上涂满油彩的和尚,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崔耕。
既然知道了崔耕的真实身份,崔芬很自然地,就会配合崔耕演一出戏了。
然而,这首诗的前面四句,只有崔耕和崔芬知道。
大伴家持虽然明知这首诗有关窍,但他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来,到底有什么关窍,一阵冥思苦想。
杨玄琰当即不耐烦了,斥道:“你先莫管什么关窍不关窍的了,现在的形势很明显,是我们赢了,你快把那紫玉钗交给我吧。”
“啊,紫玉钗?”大伴家持的面色骤然一变。
原本他自以为稳操胜券,才提出了以这把昂贵的紫玉钗为赌注。现在赌输了,骤然要把此物交出去,他是真心疼。要知道,此钗不光是价值昂贵,还关系到他的一项大计划。
更何况,大伴家持忽然想到,赌注如此之重的一场赌局,日后必将传遍整个扶桑。
自己这个扶桑第一才子,和几个海盗出生的和尚打赌,竟然赌输了,这得多丢人啊?
最关键的是,赌输的项目是在尼玛斗诗!从今以后,自己还有何面目称什么扶桑第一才子?
大伴家持越想越郁闷,不舍得将那装着紫玉钗的锦盒交出。杨玄琰却得理不饶人,伸手往他的袖兜中扯去,道:“你拿来吧!”
“不,我不给!想要紫玉钗,咱们得先把话说清楚!”
“说什么说啊?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
……
二人一阵争执,那锦盒已经被扯到了大伴家持的衣袖外。
大伴家持舍不得放手,双手紧紧握住了盒子,用力往后拽。虽然杨玄琰的力气远比大伴家持大,但那锦盒甚是精美,整个盒面如同镜子一般照得出人影,非常光滑。要想迅速把锦盒夺过来,可不是光力气大就可以的。
忽然
啪嚓!
一声轻响之后,那锦盒掉在了地上。
锦盒大开,一支紫玉钗被甩出去好远,也落在了地上。
“我的玉钗呀!”
大伴家持赶紧将那玉钗捡起来,发现上面有了一道细细的裂纹。
他这回可找着理了,扯着脖子喊道:“你……你这莽汉,抢什么抢啊?现在好了,都把玉钗摔裂了,这可怎么办?不行!你得赔我!你不赔我,今儿我跟你没完!”
杨玄琰走过去一看,整支紫玉钗只是有一条小裂纹,不注意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他哼了一声,道:““赔什么赔?这玩意儿现在本来就应该是我的!我看你小子是想借机挑事儿是吧?”
“那我不管!”
大伴家持被杨玄琰说中了心思,有些心虚把头偏向一边,道:“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我没把这紫玉钗交给你,它就是我的!你说现在怎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