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粉文学 www.hfwx.net,最快更新1627崛起南海最新章节!
崔鸣吉在城中的府邸建筑规模不算大,也说不上豪华,如果以符力的眼光来看,档次还远不如三亚那些由大商人圈地修建的私家庄园,更勿论海汉高官的府邸了。不过考虑到朝鲜国的实际社会状况,能在京城里有这么两亩地修建宅院,的确已经是朝廷重臣才能享受的待遇了。
崔府门外仍有朝鲜士兵把守,符力问过之后才知道,他们并不是崔府的卫兵,而是被安排在这里防止闲人进去。而入城的海汉军兵力有限,只接管了城防要地,还顾不上这类地点。
以正常情况而言,当然不会有什么闲人敢去闯领议政大人家的空门,但在汉城这场大乱之后,崔鸣吉被指认为幕后黑手,其家人仆从也全部被收押,如今这里早就已经人去屋空,自然是得安排人守着才行。
符力持有李凒的手谕,身边还有李凒派来协查此案的朴弘业,要进入崔府自然没有问题。不过在他们进入崔府之后,却很快就感到了失望。
崔府内所见之处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抛撒的各种家用物品,看样子这地方已经遭受过很彻底的抄家,而且说不定还不止一次。
他们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之后,很快就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书房。据说崔鸣吉平时处理政务就都是在这间书房内进行,如果真有一些关于此次宫廷政变的相关证物,那极有可能就会存放在这间书房里。
但当他们走进书房,又不得不面对再一次的失望。这里被查抄的程度更甚,几个书架都被全部搬空了,偌大一间屋子,竟连半张纸片都没见着。
“看样子我们是来晚了。”符力见到书房里的状况就心里一沉,很显然查抄这里的人不打算漏下任何东西,干脆将书房搬了个一干二净。
朴弘业走过去慢慢悠悠地盯着空书架看了一阵,才开口说道:“从书架上的积灰来看,这里原本的藏书应该不少。指挥查抄这里的人,应该是很喜欢读书了。”
符力没有搭理他的玩笑话,缓缓摇头道:“就算崔鸣吉出事之前留有什么书面记录,这下恐怕也全都被抄走了。这些记录在纸面上的东西,根本不需要慢慢翻查,只要一把火就全部销毁了。”
朴弘业道:“或许我们可以再查一查,是谁派的人来这里抄家。”
“意义不大。”符力显然已经考虑过了这种做法,也明白朴弘业这个主意的目的何在:“就算我们能确定是大司宪在背后指挥抄家,也没有什么用。我们要做的是查明刺杀案的真相,如果没有铁证,我们也很难给大司宪定罪。”
事实上符力在接到钱天敦新下达的调查指令后就已经明白,出于某些客观原因,上头现在不想跟金尚宪撕破脸皮,所以如果没有切实可信的证据证明金尚宪在这场大乱中所扮演的角色有罪,基本上不太可能扳倒他了。
以金尚宪今时今日在朝堂上的影响力,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他要销毁那些对其不利的人证物证,可比符力追查此事要容易多了。
不过路也并没有被完全堵死,前日验尸之后,钱天敦曾对他提及一个李倧遗骸上的细节,或许可以作为调查线索来使用。不过在那之前,他还需要先找到能够验证那个细节的办法。
“朴大人,有没有办法能查到先王起居注之类的记录?越详细越好!”
朴弘业听到这个符力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也不免有些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道:“內侍府应该能查到相关的记录,但这事关王室机密,可能得先请示国王才行。”
“不用请示了,国王给了调查权限……走,马上去內侍府!”符力果断作出了决定。
此时可以追查的方向已是越来越少,符力不想再错失任何一条线索。要是动作慢了,说不定又会被对方提前掐断线索。他所掌握的这个细节未必能对查实真相起到决定作用,但如果能够查证到位,或许便能知晓更多关于国王遇刺案的细节。
匆匆赶到內侍府,符力向这里的管事亮出李凒的手谕,要求调阅相关档案。那管事见是国王的命令,当下也不敢怠慢,连忙按照符力的要求去调相关的档案。
“两位大人,你们所要的资料便是这些了。”內侍府的管事着人送上了他们所要查的档案,厚厚两大摞簿子,加起来足有五六尺厚。有些簿子明显已经旧到发黄,看起来的确是有些年头了。
符力道:“我们来调阅档案之事,务必对外保密,若是走漏风声,那就只能唯阁下是问。此事涉及先王遇刺案,妨碍调查者一律死罪,管事大人不可不知!”
那名管事连忙应道:“请两位大人放心,在下一向嘴严,绝不会对任何人提及此事!”
待那管事退出去之后,朴弘业也唤了手下进来,让其先将內侍府团团围住,在他们完成调查之前,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这些阉人所说的话不可信,还是小心一些为妙,不能给他们留下向外传递消息的渠道。”朴弘业随即解释了自己这样做的原因。
朝鲜王宫中的內侍,其实便是太监了,內侍府的这些人也是一样。朴弘业是新王手下的红人,今后前途无量,对于这些內侍自然看不起,也不会相信这个群体能有多可靠的节操。
符力倒是没有太多想法,海汉没有太监这种畸形的存在,所以他也很难去理解和想象这个群体的想法。朴弘业的做法相当于是给调查工作加了一道保险,符力对此自然不会反对。
符力所要查的,是从先王李倧出生那年开始的所有记录。宫中有专人记录国王的言行和生活情况,其中或许便有符力要查的细节。
当然找李凒直接询问也是一个办法,但李凒也未必知道这个细节,问了反而可能会误导调查的结论。所以符力决定还是来翻故纸堆,这些第一手的资料应该才能反映出客观事实。
有关先王这些私人生活的记录当然都是非公开的资料,加之符力要查的细节比较隐秘,也不便找更多的人来一起翻阅这些资料,只能他们两个亲历亲为了。
“符大人,所以我们要查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在开始翻阅这一大堆簿子之前,朴弘业终于忍不住主动提出了问题。
符力这才向他解释道:“当日我们在检验先王遗骸的时候,发现其右臂有骨折伤愈的痕迹,而且是陈年旧伤。后来钱将军也有意无意向国王打听过此事,但国王似乎并不知晓先王的右臂曾受过这等伤势。所以我打算来查一查,早年间是否有先王受伤的记录,如果真有,想必这起居注里应该能够查到。”
这朴弘业也是心思敏捷之人,闻言便立刻想到了符力真正想确认的是什么:“符大人的意思是,如果没有受伤的记录,那很可能就是假的先王遗骸?”
符力微微点头道:“如果连遗骸都是假的,那大司宪所说的事情经过自然也都是假的,很可能连刺杀案也有问题。”
朴弘业带着震惊,开始与符力一起翻阅这些陈年档案。李倧是在万历二十三年,也就是1595年出生,自出生开始每天都有记录,直到刺杀案才停止。这四十多年下来,有大约一万五千天的记录,就算按照伤势状况,刨去最后几年不用查,要将这些档案看上一遍也仍是极大的工作量。
这几乎便是符力目前能够主动调查的最后一条线索了,如果结果是与客观事实相符,那就再无怀疑金尚宪的证据了。
两人都知道事关重大,也不敢懈怠,一口气扎进故纸堆里便没有再停下。就算是分担了一半,也至少要浏览查阅数十万字的内容,着实不是一个轻松的差事。
两人下午进的內侍府,直到第二天凌晨,才双眼通红地完成了对相关档案的梳理。而结果正如符力所假设的那样,在所有的记录中并没有先王李倧右臂严重受伤的记录。
对于这个结果,两人却并没有任何兴奋感,除了熬夜阅读带来的疲倦之外,更重要的是他们知道这个结果意味着什么。
“既然先王遗骸是假的,那就说明有人不想让先王的真正死因暴露,所以才会找了一具假尸体冒名顶替。”
“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作假的人只能找来身形与先王一致的尸体,却不知道这具尸体腐烂之后,身上的旧伤会暴露了身份。”
“按照大司宪的说法,先王是在御书房遇刺身亡,假遗骸的身体上也的确有他所说的伤势,但这就恰好能够证明,先王的真实死因应该并不是遇刺。”
“如果是其他死因,其实要伪装成遇刺也不难,毕竟已经下葬了一个多月,尸体腐烂之后就基本上验不出什么名堂了。”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先王的实际死因是连腐烂都掩盖不了的特殊状况,二是当时先王根本没死,但某些人为了能找个理由控制朝政,所以才会出现了御书房刺杀案,以及为了让事情显得真实可信的假遗骸。”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事发后曾经跟崔鸣吉一起进过御书房的金大人,显然对外隐瞒了实情!”
符力和朴弘业虽然已经十分疲惫,但还是根据现在所掌握的信息,一步一步地推导出了难以置信的结论。他们已经没法再向深处细想下去,那样很可能会得出更为惊人的结论。
案子查到这个程度,接下来能做的事情,就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权限了。即便确认了金尚宪有重大嫌疑,他们也没法去拘捕对方,因为那样做极有可能会导致汉城又陷入另一场混乱。
“这还真是……刺激啊!”朴弘业也不知道该用何种词语来形容自己当下的复杂心情才合适。
先前已经查证的一些线索,可以确认崔鸣吉的确是在遇刺案之后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比如听命于他的军队入宫带走了所有知情人,而现在这些知情人一个都找不到,很可能便是被其灭口了。也正因为如此,金尚宪所宣称的崔鸣吉与满清刺客里应外合的说法显得颇有可信度。
在金尚宪所描述的事情经过中,崔鸣吉是幕后黑手大反派,策划实施了刺杀国王、消灭证据、抢班夺权等一系列动作,而他自己则是忍辱负重一个月之后,才终于觅得机会组织反扑,将乱党一举扫除的大功臣。
但现在所找到的证据,证明金尚宪在有关刺杀案的部分并未供述实情,之后的一系列事情自然就没法采信了。
当朝堂上最有影响力的两大重臣都心怀不轨的时候,国王能做什么来改变局势?李倧显然没有能够及时发现这个危机,所以才会出现了后来持续一个多月的混乱。
“我们能查到的东西,大概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后面要不要再继续,还是得先回报调查结果再说。”符力扶着书案慢慢站起身来,一脸疲态地说道:“走吧,回去复命了!”
钱天敦早上刚起来,便听说符力和朴弘业在外面候着了。他出来一看,见这两人都是顶着黑眼圈,显然是一夜没睡,当下便吩咐道:“先吃早饭,有什么事,等吃完饭再说。”
吃过早饭之后,钱天敦让人撤了碗筷,这才对他们问道:“查到东西了?”
符力点点头应道:“幸不辱命,正如将军所料,那具遗骸的确是有问题!”
符力便将二人如何去內侍府查了一整夜起居注的经过,简单说与了钱天敦。
钱天敦听完之后思考片刻,才对他们说道:“这件事影响太大,暂时不要外传。你们先回去休息一下,好好补一觉,下午再来找我报到。到时候我和你们一起去面见国王,一起商议这事该怎么处理。”
两人对视一眼,心知钱天敦估计还要在此期间做一些安排,当下也很识趣地没有多问,赶紧告辞离开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