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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金鸣提出的这种假设,这两天许裕兴其实也不止一次在思考类似的问题,即这帮人如果没有被曝光,而是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行事,并且使用**行刺许心素,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
如果许心素出事,那他掌控下的地区必定会出现一定程度的混乱。而后续的调查中要是查明了锦衣卫与此有关,那许家大概就不会再甘心以臣子身份效忠大明了,竖旗造反将是大概率会发生的状况。即便得不到海汉的支持,许家控制的武装部队也肯定会打着为许心素报仇的旗号大打出手,福建地区爆发战争将在所难免。
“其实根本不用等到金大人假设的状况发生,当下我们所掌握的证据,就已经足以引发一场战争了。”许裕兴沉声应道:“锦衣卫在漳州城的行为,我们只能理解为这是来自于某些奸臣贼子欺君瞒上,私自下达的命令,目的就是要让大明东南陷入混乱。我们许家满门忠烈,自然不能坐视奸臣当道,必起兵清君侧,诛奸贼,以保护皇上!”
许裕兴言下之意,便是要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起兵,而朝廷发出的任何声音,都可能将被福建方面解读为“奸臣操控”,一场由福建发起的大规模内战将很难避免。
当然了,清君侧可不是什么维护正义的善举,这种说法在历史上本就是地方武装发动叛乱的惯用理由。西汉初年的七国之乱,便是这个口号被第一次公开提出。之后唐代的安史之乱,也是安禄山以清君侧为由发动的叛乱。而到了元代,孛罗帖木儿也曾以清君侧的名义率军攻入元大都。
而本朝的清君侧事例更是天下皆知,明太祖朱元璋死后,其孙朱允炆继位,史称建文帝。而驻地在北平的燕王朱棣对于建文帝的削藩政策颇为不满,便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起兵攻入南京,在推翻建文帝的皇位之后自立为帝。这次的清君侧行动距今不过两百余年,很多资料都还有史可查。许裕兴要以此为起兵理由,其实威胁的意味已经非常明显了。
这孙永军就算不知道前朝那些清君侧的事例,但他身为锦衣卫军官,却不可能不知道本朝这一起著名的实例。他听许裕兴提起“清君侧”,自然而然便联想到了本朝永乐年间的那场靖难之役,但这是皇帝的家事,当年不知为此死了多少人,寻常人等谁敢公然议论此事。许裕兴口称要以此为由起兵,这显然就是已经存有造反的念头了。
孙永军知道自己所做之事会有极为严重的后果,但他一直认为自己的行事目的并不是要刺激许家造反,而是通过特殊手段在短时间内瓦解许家在福建享有的特权,让其无法造反,这与许裕兴所威胁的状况似乎正好截然相反。如果福建许氏真因此事而起兵造反,那靠着锦衣卫可没法阻挡许心素麾下的大军。
许裕兴见孙永军仍是默不作声,便继续说道:“你的初衷若是为大明谋利,此时收手尚且不晚,我许家本无背叛大明之意,只想查明到底是何人在背后策划这些意在搅乱大明的行动。我们许家不是大明的敌人,向锦衣卫输送武器,怂恿你们在福建生事的幕后主使者,才是真正想在大明作乱之人!”
许裕兴在此之前与金鸣就锦衣卫参与其中的原因有过讨论,两人都认为锦衣卫勾结外敌主动作乱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这个特殊机构的权力都是来自于皇帝,如果大明内乱导致政权不稳,锦衣卫也将会受到直接的冲击。
而他们比较认同的一种可能性,是锦衣卫某个层级的官员希望通过解决许心素集团关键人物的方式,来解除福建地方割据的现状,从而消除许心素自立门户的隐患。在这个过程中正福记背后的策划者出现,向锦衣卫提供了武器和行动计划,并怂恿他们在漳州动手。
当然这中间的过程可能更为复杂,正福记与锦衣卫名下的锦发号早有生意往来,那说不定这两家早就已经眉来眼去,只是近期才开始在谋划实施一些正常生意之外的东西。他们合作的原因和想要达成的目的,或许也不仅仅只是推翻许心素在福建的军事割据现状,或者搞乱福建局势这么简单。
许裕兴认为锦衣卫对大明皇权的忠诚应该不会受到福建局势的影响,所以在他看来这有可能会成为审讯中的一个突破口,宁肯多花一些时间,也要尝试用劝说的方式来瓦解这锦衣卫百户的心理防线。但这种方式是否能起到成效,他其实也是半点把握都没有。
孙永军这个时候终于开口回应了:“口说无凭,这些都是无法验证之事,你想怎么说都行了。”
孙永军如果一直保持沉默,许裕兴还真不好推测他的想法,但这一开口就难免暴露了他心虚的地方。
当下许裕兴便回应道:“我适才说的这些情况,可不是无法验证之事,海汉国追查此案已有数月,掌握了大量的人证物证。在漳州展开的调查,正是来自其他地方的线索指认。你招与不招,我们都会抓到正福记的正主,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但你如果不肯合作,导致福建生乱,大明内战,生灵涂炭,那肯定会有你孙百户的一份功劳!”
金鸣注意到孙永军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像刚被带进来时那么冷漠僵硬,很显然在这里所听到的某些信息对他还是有所触动,金鸣决定再给这把火上添一把柴:“孙百户,你要明白一件事,你在拿命冒险去做的事情,并不会达成你预想的目的,恰恰相反,其结果会让你和你的同僚们变成制造内战的国贼,没有人会认为你们所做的事情对大明有益。请你想想清楚,不要再做别人搞乱大明的工具了!”
孙永军抬起头来望向金许二人,满脸都是痛苦的神情,颤抖着声音说道:“难道我们......真的做错了......”
要说服孙永军这样的人放弃其原本的立场并非易事,但只要能准确判断出他的动机,便可以有针对性地实施话术了。好在金许二人在审讯方面都有着比较丰富的经验,这未经排练的一唱一和,居然是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效果。
而他们接下来从孙永军口中断断续续所获得的信息,也的确没有白费这两天在漳州城的一番折腾,给接下来的调查工作指明了新的方向。
对孙永军的审讯工作持续了数个小时,期间还多次停下来,让孙永军进食喝水补充体力,而金许二人唯恐对方心态改变,也不敢在审讯结束之前离开,只能是在这昏暗的审讯室中囫囵吃了一点东西。
直到天色将暗,审讯才总算告一段落。不管是金许二人还是孙永军,此时都已经十分疲惫,俨然像是完成了一场大考。
许裕兴让人将孙永军暂时收押,先好吃好喝供着,此人交代的信息还有很多未经证实,万万不能让其出什么意外。而金鸣则要回住处起草一份汇报电文,将漳州这边的调查进展尽快通报给三亚,同时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而许裕兴则要带着刚刚新鲜出炉的口供赶回许府,向许心素报告今天审讯所得。他之所以如此急切,是因为孙永军所交代的信息当中,还有不少与许家相关的内容。他必须要先征求许心素的意见,才好进行后续的调查。
尽管这两天漳州城内风声鹤唳,城里到处在抓人,由城防军执行的**令到现在都还没有解除,但许心素倒是十分安然,许裕兴赶回来的时候,他正与董烟云在书房下棋聊天。
“既然有新的消息,那就先办正事吧,这盘棋明日再接着下!”许心素意犹未尽地将手里的棋子丢回棋篓中,示意许裕兴可以开始汇报工作了:“那个锦衣卫百户招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出来?”
“按孙永军之供述,锦发号在漳州的分号开设不久,便有正福记的人找上门来,希望能与锦发号合作,买卖一些南洋的物产。而正福记这边给出的交易条件非常有诱惑力,他们将大量来路不明的西班牙银币交易给锦发号,由锦发号出面找钱庄兑换成官银。锦发号会从中收取一定比例的手续费,其余的部分再通过钱庄返给正福记。”
许裕兴顿了顿道:“正福记在当时应该就已经确认了锦发号的后台,其实就是在利用锦衣卫的特殊身份,以进行交易的方式完成**。”
许心素点点头道:“以利诱之,必有图谋,想必是给好处来换取锦衣卫的信任。”
“正是如此。”许裕兴接着说道:“从去年年中开始,正福记就在暗示锦发号的人,可以从南洋西班牙人那里代购武器装备。锦衣卫虽然没办法在漳州大肆招兵买马,但若是想偷偷摸摸地训练一支**队出来,倒也不是做不到。关键就在于,他们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才能去承担做这件事的风险。”
“如果没料错,他们最后找到的理由就是用武器来对付我了。”许心素不急不慢地说道。
许裕兴应道:“父亲所料不差,正福记的人对锦衣卫便是如此劝说。他们告诉孙永军,只要能够在短时间内完成对我许家要人的刺杀,就可以凭借锦衣卫的行事特权,先行接管本地军队的指挥权,然后迅速解除我许家嫡系文武官员的职位,再从福州调兵过来,找个理由将与许家相关人员全部抓捕,从而完成对我许家的清洗。到时候朝廷非但不会怪罪他们,反而会因为此举替朝廷解决了东南沿海的最大隐患,得到来自皇上的嘉奖。”
许心素忍不住冷笑道:“京城里那些人,巴不得能一道旨意就夺走我许家数年来辛辛苦苦积累的产业,却又怕将我们惹急了逼得我们直接起兵造反。真要是能够一举干掉许家上上下下的上百口男丁,那倒是能达成他们的愿望,只可惜他们也只能想想,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
许裕兴道:“孩儿也是如此想法,就锦衣卫那几十号人想在漳州城起事,无异于自寻死路。就算还有正福记在暗中协助,也一样翻不起什么浪花。但这帮疯子若是真做出这种事来,那我们许家恐怕就得被迫起兵了。”
董烟云道:“说来说去,这正福记到底是什么来头,海汉人要找的中间商,是不是这个正福记?”
“八成就是他们了。”许裕兴道:“孙永军在前几天说是离开漳州城出去办事,实际上是跟正福记的人出了一趟海,去见了他们的一位大掌柜。这位掌柜告诉孙永军,只要锦衣卫在漳州得手,那正福记今后可以长期供应他们所需的武器和资金。而正福记所提出的交换条件是......拒绝海汉人进入福建境内的港口,驱逐福建境内的所有海汉派驻机构。”
“这帮人做了如此之多的筹备,居然是为了要将海汉人逐出福建,看来他们跟海汉的过节很深啊!”董烟云听了之后不禁感叹道。
“海汉人岂会轻易被逐出福建,他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许心素一脸不以为然道:“真当海汉驻扎在澎湖、高雄两地的武装舰队是摆设不成,若是局势恶化,这两地的舰队最快在一天之内就能抵达福建沿海港口,到时候还不是谁拳头大谁说了算。驱逐海汉人......怕是在做春秋大梦吧!”
许裕兴道:“或许这些人其实知道事不可为,故意提出这样的难题,也是要让锦衣卫觉得这种合作关系真实可信。孙永军回到漳州城之后,便在正福记里学习所谓的**战术,偏偏我们在这个时候就查到锦发号头上了。若是线索在锦发号这里断了,说不定让他们在城里躲上几天之后,还能找机会溜出去,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躲在正福记里也仅仅就是多捱了一天而已,终究还是没能逃脱我们的抓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