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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守军封死了南边的城门,作出一副准备死守不退的姿态。而海汉军却遵循围三阙一的战术,只在东南西三面施加压力,却独独留出城北方向。可以说只要出城向北渡过巴石河,就算是暂时脱离了战区,这对于马尼拉城内外想要逃离战乱的人来说并不困难。
这样的安排当然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要让城内的民心军心都趋于涣散,让其难以形成在城内决一死战的那份决心。只要有人带头从这条生路出逃而且成功了,便会影响到更多的人,毕竟在有生路可选的情况下,又有几个人能主动坦然赴死呢?
阿拉贡内斯最开始将把守北边城门的任务交给了一名跟他沾亲带故的官员,但不曾想这家伙平时看起来人模人样,动不动就向阿拉贡内斯表忠心的家伙,在关键时刻却靠不住,海汉军打到南门外,这家伙听到消息之后竟然放弃了自己的岗位,偷偷加入到外逃的退伍,没有向阿拉贡内斯吱声就自顾自地出城跑掉了。消息传回总督府,阿拉贡内斯除了气得咬牙切齿,暂时也无法可想,只能派了一名侍从官,带了一队亲兵先去北门将秩序稳定下来再说。
侍从官带了一队士兵赶到北门的时候,这里的局势其实已经有些失控了,许多民众正通过已经无人把守的北门去往城外,保守估计至少有上千人在此期间离开了马尼拉城。侍从官只能赶紧对城门进行了重新封锁,不过这立刻便激起了试图出城的民众不满,顷刻间怒骂声便淹没了他们。有人甚至开始推搡士兵,要他们把出城的通道让出来。
在侍从官的命令下,士兵们对天开了几枪警告起哄的民众,却没起到什么作用,逃生的欲望和法不责众的心理让这些民众已经不甘于被禁锢在城内,他们急切地想要逃往城外的安全区。而在这些人看来,守门这些士兵显然不可能向城南的海汉人那样凶残地对待本地民众。
但他们有所不知的是,阿拉贡内斯交给侍从官的指令便是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民众外逃的势头,而且即便个别尝试外逃者有什么特殊身份,也同样可以先斩后奏,一切后果都由阿拉贡内斯承担。这就相当于是给了侍从官一把尚方宝剑,让他在现场有自行做主处理局面的权限。
当然侍从官也不会真的蠢到挑那种一看就有背景和身份的大人物来开刀,他果断下令让士兵从闹事人群里拉出几个折腾得最厉害的流氓痞子,然后立刻绑了就地执行枪决。几条鲜活的人命总算是帮助他暂时镇住了场面,想靠着闹事获得出城机会的这些人就不敢再轻易造次了。
只是这种手段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城内民众想要逃离战乱的欲望仍然十分强烈,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对能否击败入侵者持悲观态度。尽管城防指挥官弗朗西斯已经下令将交战状况保密,但仍然有越来越多的战报通过各种渠道流出。许多人都知道了马尼拉舰队已经几乎失去了继续作战的能力,而部署在城南的防线也一再溃败,如今就仅剩一道城墙暂时挡住了海汉人的攻势。
很多想逃出去的人不得不暂时留在城内,只是这样一来,原本就已经捉襟见肘的城防兵力就还得再分出一些人手,防范这些有心要逃离马尼拉城的民众。而这样一来,当局就只能激起更多的不满,并且很多人都将这笔帐记到了总督阿拉贡内斯的头上。
一些人甚至开始翻起了旧账,如果不是之前阿拉贡内斯作主制定了突袭三亚的作战计划,海汉人或许不至于采取如此激烈的报复措施,说起来这根子似乎还是在他身上。
当然阿拉贡内斯本人暂时还没听到这些风言风语,他现在最为头疼的是如何能够抵御城南已经展开攻势的海汉军。根据前线传回的战报,守军在城头所部署的火力几乎被对手全面压制,连像样的反击手段都施展不出,如果不是弗朗西斯明智地提前封死了城门,或许这个时候城南防线已经被敌人的重炮轰击给击溃了。
阿拉贡内斯和弗朗西斯都很清楚,海汉军凭借火力优势在攻防战中占得主动是必然的局面,但同时他们也都想不出什么有效的方法能够遏制对手的这种攻势,只能暂时调集了大量民工在城内对遭受海汉炮击的这段城墙进行加固加高,指望以此来延缓对手的进攻节奏。
只是这种临时措施也存在很多的弊端,首先这些加固加高的手段并没有经过专门的设计,完全只是建筑工头们凭借经验在指挥。其次这种施工的工程量其实相当大,光是要运至城墙的土石方就数以千计,短短几天的时间哪能完成。
还有一个不是那么直观的问题,那就是对城内民众的社会影响。这种工程需要调用的民工数量颇多,参与的人一多了,在这种相对封闭的环境中自然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当民众大多得知这件事之后,最直观的想法便是城南防线快要顶不住了。
这天入夜之后,海汉便主动停下了炮击,开始为后半夜的秘密行动做准备。而国防部长颜楚杰和大将钱天敦也趁着这个时间来到设在潮升商栈的前线指挥所,听取高桥南的战报。当然了,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接见在此次作战中立下大功的安全部和军情司的情报人员。
冉天禄和方鹏作为这两个单位的代表,得到了颜楚杰的亲自接见,这也算是他们当差以来第一次得到这样的殊荣,两人都是分外激动。
颜楚杰对两人闻言勉励一番,表示在战后会根据收集到的情报所起到的作用,以及攻打此地期间配合大部队行动的表现,会酌情为他们申请军功和嘉奖。
两人躬身谢过之后,颜楚杰又特地对方鹏在前日的主动出击表示了赞赏,称赞他此举扰乱了西班牙守军的防御部署,为大军发动攻势扫清了障碍。对于这种英勇的敌后出击,国防部和执委会肯定都会有所表示。
冉天禄在旁边看得耳红心热,但他也知道方鹏的举动的确堪称英勇,所行之事也绝非自己所能完成,所以虽然羡慕方鹏得到了颜楚杰这种大首长的赏识,但也没什么不平衡的心理。
不过方鹏倒是也没忘了替自己这位并肩作战过的搭档刷个存在,主动向颜楚杰汇报道:“首长,冉掌柜从西班牙人手中接收了一批据说价值不菲的财物,就等大军到来才好交差。”
“哦?这批东西在这里?”颜楚杰听到“财物”二字也是稍稍留上了心。
之前海汉军在甲米地港几乎一无所获,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西班牙人的一处秘密粮仓,总算是挖到点有价值的物资,但距离军方所期望的“宝藏”可就相差太远了。军方一心想要尽快攻入马尼拉城,多少也是想着能从城中查抄西班牙人的财物来补贴此次行动的巨额军费支出。不管方鹏所说的这笔财物有多少,反正麻雀也是肉,颜楚杰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冉天禄颇为感激地朝方鹏微微点了下头,然后回答了颜楚杰的提问:“报告首长,西班牙人运来的教会财物全都妥善收存于商栈库房内,卑职这便带首长前去查验。”
钱天敦表示自己要留下与高桥南继续开会,便由颜楚杰跟着冉天禄去查验这批财物。这处库房门窗上贴有西班牙文和汉字两种封条,前者是当日布兰科神父押送这批财物来商栈存放之后亲自封上的,而后者则是冉天禄代表潮升商栈封的。
冉天禄让颜楚杰验过封条完整无缺,这才将其撕下,然后让人将里面的箱子全搬出来放到天井中。颜楚杰看到每个箱子上都有完整的封条,足见西班牙人对这批东西应当是非常重视了。
颜楚杰随意挑了个箱子,让卫兵上前打开。当箱盖揭开之后,围观众人口中都不禁发出了低低的惊叹声。果然正如冉天禄当初所猜测的那样,这箱子里全是码放整齐的一摞摞银币,缝隙中间用稻草塞紧,以避免其在箱内滑动作响。颜楚杰看这箱子体积估算了一下,这一箱银币估计就得有两千枚左右。
“你刚说这些东西是西班牙教会的?”颜楚杰又问了一次。
“正是。”冉天禄应道:“不过卑职倒是也没想到教会真的这么有钱。”
颜楚杰对此倒是坦然接受,像西班牙这样的殖民国家,在远东地区的教会和神职人员都有非常高的社会地位,借助宗教敛财也十分容易。以马尼拉这种开埠时间超过六十年的殖民地来说,教会所积攒下来的财物自然会非常可观了。
但把这些财物寄存到城外的布兰科神父大概根本想不到会被教徒冉天禄出卖,他原本是想利用灯下黑的原理,待城破之时海汉军在城内大肆搜刮,却根本想不到教会财物已经早早就转移到城外了。孰料所托非人,冉天禄竟然是海汉派来马尼拉执行潜伏任务的情报人员,一转头就将他卖了个一干二净。否则以布兰科神父的操作思路,找对人的话,或许真的有机会蒙混过关了。
当下颜楚杰下令将所有箱子打开,当场查验,登记造册。当然了,查验完毕之后,这箱子上的封条肯定又得换个新的单位了。
在这批寄存的财物一一被打开之后,人们不得不再次感叹教会的有钱程度。这些箱子里装的并不全是银币,有各式各样的金银珠宝,甚至还有人头大小的天然金块,也不知道布兰科神父是从哪里收集到的。
而当初布兰科神父特别声明的文献资料,仅仅只有一箱而已。不过对于这一箱的文献,颜楚杰倒是非常有兴趣,甚至比面对那些耀眼金银的兴趣更大。
他简单翻看了一下箱子里的文献,大多都是西班牙当局历年来在马尼拉开发和经营状况的记录,然后有大量的海图资料,以及一些主人不详的航海日志。这些东西对于即将入主马尼拉的海汉来说,的确是能够派上大用场的参考资料。只是不知道这些原本该存放在图书馆或者总督府的资料,怎么会落在了布兰科神父的手里,又怎么被充作了教会的财产。
颜楚杰很快便想通了其中关键,这些文档大概并非简单的教会财物,而是由总督府托管给教会的机密资料。总督府为什么要托管这些资料,原因可能便是教会自称能在战乱中为马尼拉当局保管有价值的物品,于是这些东西便经教会之手,来到了城外的潮升商栈里。
颜楚杰的这个推论其实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但去掉所有不合理的可能性之后,剩下的那个答案即便看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也是唯一的真相了。
很快颜楚杰就在这箱子文献中翻出了宝贝,一本记录着吕宋岛矿产详细分布的笔记。吕宋岛上最主要的矿产就是铁、金、铜三样,而这正是海汉所需的重要金属矿藏。笔记上已经探明的矿脉不少,但照记录来看,大多还没开始采掘,这下就要便宜海汉了。
除了矿藏之外,笔记中还记叙了吕宋岛上的各种动植物信息,看得出这本笔记的主人应该是某位走遍了吕宋岛的自然学者。从笔记中所标准的时间点来推断,应该是来自本世纪初,算算时间也距今三十年左右了。
“也不知道这些矿有没有被挖,这个事你们安全部负责落实一下吧!”颜楚杰当下精力都放在了攻城战上,也不想分心去打理这种事,便果断将任务交给了冉天禄。
冉天禄其实也不怎么懂开矿的事,但既然是首长交代下来的任务,他又不敢推辞,也只能先应下了,心中暗暗开始考虑,要如何去落实这些几十年前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