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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要不计成本地实施手段,海汉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搞定这些碍眼的土坯堡垒,比如用臼炮发射汽油弹到堡垒里采取火攻。但问题在于海汉在台湾经营的出磺坑油田产能有限,而且用原油炼制汽油的工业成本居高不下,偶尔为之的作战任务还行,但要用这种方法作为常规攻击手段,烧钱速度会远远超过执委会的承受力,钱天敦不用打报告发去三亚申请,在主管工业的白克思这里就过不了关了。
按照白克思的说法,出磺坑油田产出的原油都已经规划好了具体的用途,而用其炼制的各种深加工产品更是不可轻易动用的战略储备。军方想调用这些资源,倒不如再想想别的招比较实际一点。
钱天敦当然也还有别的一些备选作战方案,不过他不打算马上就在战场上使用。趁着耿仲明这段时间老老实实修堡垒,不敢派出军队对地峡防线施加压力,海汉这边正好先调集兵力从海上绕到敌后去搞事情。
海汉军的优势之一就在于机动能力强,利用大范围的兵力调动来让后金的防御重点无所适从,便是钱天敦和王汤姆议定的下一步作战方向。耿仲明再怎么厉害,他的部队也只能守住一处地方,而后金占领区的海岸线可远不止金州地峡一处,海汉舰队只要稍稍下点工夫,在北边便能一捅一个窟窿。等其后方乱了,届时再看皇太极还能不能受得了耿仲明这种步步为营的慢节奏战法。
大明、朝鲜、海汉三国议定结盟之事,虽然在各自的阵营中都只有少数高级官员知道,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海汉军方和安全部再怎么防备,终究也还会有相关消息通过别的渠道传播出去。比如后金虽然暂时没办法向海汉官场内部进行渗透,但在大明、朝鲜两国却是部署有不少耳目,而这两国的情报管控机制可就没有海汉这么严密了,结盟相关信息的流出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当然了,即便后金这个时候获知了三国结盟的消息,再要有所反应也已经为时已晚。即便是三国之中军事实力最为羸弱的朝鲜,那也并不是风吹就倒的弱者,后金要组织起一次能够让对方放弃结盟打算的全面攻势,至少得调集数万军队参与作战,而等这头准备好了,起码也是好几个月的之后的事情了。那时候三国结盟的协议估计早就签署完毕,再对朝鲜动手只会引来另外两国的出击。
大明倒也罢了,后金巴不得明军能离开关隘城池主动出击,但谁也无法忽视海汉军的存在,如果对朝鲜的攻击有可能会招来海汉的报复性攻势,那不管是前线的带兵大将还是坐镇盛京城的皇太极,大概都不愿见到这样的状况发生。
留给后金翻盘的操作空间并不大,如果开口威胁大明和朝鲜解除与海汉的盟约,那就更会暴露其心虚的一面,只有适得其反的效果。倒不如指望这两国国内的反对声音,毕竟结盟这种事可不是所有人都能从中得利,甚至还有不少人会因此而利益受损。但这些客观阻力虽然存在,却也不是后金所能操控的,多半也就只能静观其变而已。不过对于身处其间的人们来说,这个由海汉主导的三国联盟,所将带来的影响却是无法忽视的。
兵部侍郎金尚宪的队伍在六月中旬回到了京城,入城一天之后,这事情的消息就已经由某些特殊的路子从兵部传出去了。三天之后,经过了验证的消息被送出了京城,经私人渠道传往江南沿海之地。
之所以是传往了江南而非与后金接壤的北方,是因为递送这些消息的人对于大明今后面临的北方战局变化并不是那么在乎,其利益所在处是江南而非塞北。海汉主导的结盟协定虽然表面上看似以军事目的为主,但实际上还包括了建交、通商等方面的内容。而一旦大明正式对海汉开放通商,那必然会对沿海地区现有的商贸体系形成较大的冲击。那些原本依靠通过走私渠道垄断经营海汉商品的大商户,就将会面临激烈的市场竞争。即便是已经通过招商活动拿到区域代理权的少数关系户,也还是会或多或少地受到这方面政令的影响,跨国贸易的利润水平很可能会出现一个明显的滑坡。
当然了,在朝廷没有正式公布之前,这种消息即便出了京,也仍然还只是在极小的圈子里传播。就连州府一级的官员,也未必能有渠道接触到相关信息。而能够在这个时期接触到这些秘密消息的人,几乎都是利益相关方的头面人物。
京城来的消息在六月底抵达了杭州城,由某位行商模样的信使在入夜之后送入了杭州知府何冠之的府邸内。何冠之在确认了消息内容之后也是十分震惊,打发了信使之后,立刻将自己所雇请的几位师爷全都请到了书房。
“各位,适才京城有人送来密报一封,本官看了之后只觉忐忑不已,所以请各位过来一同相商。只是此事牵涉甚大,甚至会影响我大明国运,各位须得先发重誓,不可将今日议论之事传出此屋,否则莫怪本官不讲情面,必以叛国大罪惩之!”
何冠之没有急于公布消息内容,而是先对自己的三名师爷进行了严肃的警告,要求他们发誓不将今日所见所闻往外传播。何冠之的形容倒也不算夸张,这份谨慎也是应有之意。
三名师爷见东家如此慎重,心知事情不小,不过这个时候再打退堂鼓肯定已经晚了,当下都各自发了重誓,表示一定会保守秘密,绝不外传。何冠之这才掐头去尾,将大明极有可能在近期与海汉建交通商一事告知了他们。至于此事因何而起,朝廷为什么会突然要跟海汉建交,何冠之就没有再详细进行解释了。辽东的情况,对于这个国家中的绝大部分人来说都仍然闻所未闻的机密,何冠之可不想暴露太多秘密信息给下属。
这三名师爷分别姓李、王、董,李师爷听完之后率先开口问道:“大人,若我大明与海汉建交,开放通商,江南形势必有大变!不知道大人所担心之事,是不是杭州的织造买卖?”
织造业是杭州府的主要产业之一,明洪武二年,朝廷就在杭州城南的凤山门附近设立了杭州织造局,到永乐二年的时候,因为织造局办公地泛水潮湿,因此又在涌金门附近另建了新的织造局。这个衙门由提督织造太监主管,专门负责织造各种衣料及制帛诰敕彩缯之类,以供皇室及宫廷祭祀、颁赏之用。除此之外,织造局因为是太监掌管,所以还拥有密折特权,可向皇帝直接禀报钱粮、吏治、营务、缉盗、平乱、荐举、参劾、收成、粮价、士人活动等等,说其是半个特务机关也不为过。
而供应给京城皇室的高端产品其实仅仅只是本地织物产出的很小一部分,杭州府有数万人从事纺织及相关的上下游产业,而有一定权力的官员们也乐于在这个产业中进行投资,就连知府何冠之也不例外。
何冠之借助族人、学生、关系户等身份,在杭州府投资了三家织造行,专门从事丝绸、锦缎之类的高端织物生产,而如今的主要销售对象,便是从不知缺钱为何物的海汉人。
是的没错,虽然当初杭州前后两起大火案让何冠之的处境十分被动,甚至还被兵临城下的海汉军当面羞辱过,可以说是跟海汉人誓不两立的本地官员代表。但他最终还是作出了十分现实的选择,毕竟财帛动人心,他实在很难拒绝这种触手可及的好处。在看到杭州府通判王元通过设立两处商栈就赚得盆满钵满的状况之后,何冠之便也有样学样地搞起了走私生意。
何冠之当然也明白海汉人将自己控制的三家织造行列为制定采购对象,主要还是想跟自己这个地方父母官维持好关系,所以才会心甘情愿地掏钱。哪怕实际上从这几家织造行售出的货物并不完全是其自身所产,只是过了一道手加了一次价的转手生意,海汉人也不会因为多付出了两三成的钱而有所犹豫。海汉出高价买的不仅仅是这些织物,还有何冠之在贸易移民等方面所提供的种种方便。
1635年初的杭州码头火灾之后,海汉出兵杭州湾,并且逼迫浙江官府签订了一个停战协定,获得了浙江地方上认可的通商权。不过这个通商权并没有真正得到朝廷的认可,甚至也没有向地方官府纳税的举措,所以其实不过是地方官府承认的走私贸易罢了。但如今朝廷决定要与海汉建交,并且开放海汉商人在大明部分沿海州府的通商权,这个性质就有所不同了。
过去因为何冠之手握特权,只有他的织造行才拥有某些高档织物的出口权限,所以除了利益输送的成分之外,海汉人也的确是只能在他的织造行才能买到某些被允许出口的特殊织物。那么今后通商权开放,海汉人想买谁的货都行,到时候可就未必会把全部订单都交到这边来了。这李师爷便是当初经办此事的负责人,自然在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东家名下的这些织造买卖,可能会因为朝廷政令而受到影响。
何冠之道:“当下卖给海汉人的织物,只有约莫四成是自家织造行产的,另外六成都是从其他织造行低价收来高价卖出。今后朝廷放开了通商权,这路子怕是不好用了,海汉人精明无比,一旦发现其他货源也可自由发售,必然就会转而去其他地方订货了。”
李师爷道:“无妨,这地方上的事,终究是官府说了算。大人到时候再下个命令,还是将这些织物的发售权限定于自家织造行便是,又有谁敢说个不字?”
旁边王师爷出声反对道:“不可!让大人与朝廷政令对着干,这岂不是给旁人落下口实?那王通判早就对大人的位子虎视眈眈,要是被他抓到把柄,说不得就会去向布政使大人告状了。”
通判王元虽然是杭州府的三把手,与何冠之中间还隔着个知府同知曾升,但据说王元与浙江布政使王畿有那么一点拐弯抹角沾亲带故的关系,所以要是让他抓到了把柄,由布政使出面推上一把,倒也不是没可能抢下这杭州知府的位子。
何冠之道:“王通判与海汉人素有暗通款曲之举,如果本官与王通判起了矛盾,海汉人说不定会从旁推波助澜,让与他们更为亲近的王通判取代本官的位置。王师爷说得对,此事须得小心处理,不可落了口实。”
一直没开口的董师爷这个时候才发话道:“大人,卑职近日风闻,这王通判也打算要找人合开织造行,想是看中了其中丰厚利润,准备要来插上一脚了。”
何冠之冷哼一声道:“他若不是背后有海汉撑腰,开织造行必定血本无归!你们可有什么法子,先将他阻上一阻?”
李师爷道:“若是民间的手段,那便是寻人去找他名下买卖的晦气,三天两头闹点事情出来,让他做不下去。不过王通判所司之职便是缉拿各路盗匪,掌控刑狱,要用这种老套路怕是会自讨苦吃。”
何冠之道:“别卖关子了,赶紧说正题。”
李师爷连忙应道:“卑职不敢。私以为要彻底解决王通判之事,需得先设法破除海汉人对他的信任。若海汉人认为他靠不住,那事情就好办了。”
何冠之道:“说来容易做就难,这事你可有详细规划?若你能办好此事,本官便保你明年外放去做个知县!”
李师爷听得两眼放光,连忙应道:“卑职愿尽力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