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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济格没有耿仲明这么多弯弯拐拐的心思,他当下的目标就只有两个,一是击败海汉军,将这些不速之客逐出辽东;二是给耿仲明一些苦头尝尝,最好是能弄些罪名出来,让皇太极从此对这个汉人将领失去信任,毁掉他的宠臣地位。
要做到这两点,阿济格当然不能被刚到金州不久的耿仲明抢了风头,所以当耿仲明向他索要相关战报和资料的时候,他的确是打了埋伏,阴了对方一手。不过阿济格并不认为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在他看来耿仲明不过是一个汉人降将,却能与自己平起平坐掌握指挥权,享受满人大将的待遇,这才是不合理的地方,而自己的做法只不过是要将这种跑偏的状况拉回到正确的方向上。
耿仲明的部队打不过海汉军,这正合了阿济格的心意,反正耿仲明手底下绝大部分人马都是汉人,这些人就算全死光了,阿济格也不会觉得心疼。但耿仲明想要避而不战,不管其目的是什么,阿济格都绝对不会让他得逞。
至于耿仲明让信使带来的情报分析和战术改动,阿济格更是没有兴趣听其慢慢解说。海汉人想干嘛还重要吗?人家已经打上门了,当务之急就是召集大军把这伙南方人逐出辽东,最好是能赶尽杀绝。至于退让,阿济格的字典里从来都没有这个词语的存在,而且他相信皇太极也绝不会选择对敌人让步。
耿仲明想出来的这些应敌方略,在阿济格看来就是懦弱畏战的表现,这里明明就是大金的领土,为什么要对入侵者忍让?金州地峡以南就那么几千海汉兵,如果将国内各旗精锐调集到金州,起码也能凑出十万大军,难道还拿不下他们?
阿济格下令打了耿仲明的信使二十军棍,只是以此来表明自己的态度,绝不会选择对海汉妥协,而且也不会同意耿仲明的绥靖手段。当然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更想直接把耿仲明抓起来打一顿,让这个汉人想明白他究竟是在为谁效力。只可惜皇太极的命令中将金州的作战指挥权交给了耿仲明,就连阿济格也不得不暂时服从这个“不合理”的命令,他虽然不会遵从耿仲明的安排,但也确实不能跟对方直接撕破脸皮。
而海汉这边并不清楚后金阵营中围绕作战指挥权所出现的明争暗斗,在进行了战果清点之后,作战部队也重新撤回到苏家堡进行休整。尽管白克思对军方的战斗消耗状况不是太满意,但大敌当前,这个时候也只能尽力先满足军方的需求,让后方加紧运送作战物资。
而等候在苏家堡的两个商团,在当晚也终于得到了白克思的接见。他们当中除了李奈之外,其他人基本上都是第一次与白克思这个级别的海汉高官打交道。按照他们的理解,在海汉执委会里任职的白克思,差不多跟大明的内阁大学士是同级别的大官了,而且海汉没有皇帝的存在,执政的便是执委会里的几名执委,其手中掌握的权力甚至比大明内阁大学士更大。
当然了,能够在辽东这种地方见到白克思这种级别的海汉高官,只要不是傻子,就能明白海汉高层是有多么看重辽东这个地方。而白克思亲自出面,相较于他们先前会过面的沙喜,对于他们来说无疑又是一颗更大的定心丸。
“各位今天在战场上见过了我军跟后金军作战的过程,有什么感想吗?”白克思和颜悦色地问道。
“海汉军天下无敌,名不虚传,那金贼在贵国军队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金贼素以凶悍好战著称,想不到今日一见,在贵国军队手底下如同土鸡瓦狗一般,想必不久将来便可直捣黄龙,破了金贼的老巢!”
这帮商人都是知情识趣之人,而且今天在战场上看得的确是热血澎湃,当下都是不遗余力地大肆吹捧海汉军战力了得。白克思只是笑而不语,他想听的表态可不是这种对海汉军的一味吹捧,就看谁能先体察到他的想法了。
除了事前就被授意,不会在这个时候率先表态的李奈之外,何礼大概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了。待众人的吹捧告一段落之后,他便开口道:“贵国军队战力了得,相信今后有其驻守金州地峡防线,南边这些地方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开始建设了,我等也无需担心在辽东投资的买卖会有什么风险。想必几年之后,此地便将会是海汉治下的又一片乐土!”
何礼的话果然正是白克思想听到的表态,当即便应道:“这位何老板说得有道理,我们在辽东部署的军队,除了打击金人,解救汉人同胞之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证金州地峡以南地区能够成为一处安全的宜居地。各位今后在辽东投资的生意,都会处于海汉军的保护之下,安全方面不会出现问题。”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心说原来你是要把这个话题引出来。对前线的考察本来也是为了让商人们放心投资,只是今天看了两军战斗之后过于兴奋,一时间倒是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真正使命是要考察投资环境的安全性。
当下也没有谁会不识趣地去质疑海汉军是否能够长期守卫住这片地区,但既然白克思已经做出了承诺,而这些商人也早就做好了参与辽东开发的准备,这番谈话就显得其乐融融。
商务部、农业部、海运部等多个部门为辽东开发所准备的一些投资项目,白克思自然也早了解过了,不过这边具体的签约和后续安排都是由沙喜负责,白克思只是在目前这个阶段担当为辽东开发背书的任务而已。以他在海汉官场上的身份地位出来说几句话,商人们显然接受度会更高一些,毕竟到了这个层级的大人物,说出来话那都算是金口玉言了。
而对于商人们最为关心的竞争问题,白克思也代表执委会作出了承诺:“所有招商项目都会公开进行,我们也不会限制大家在辽东的投资意向。只要在我方公布的项目中,大家都可以公平竞争,不必担心我们有什么地域限制措施。”
有了这个承诺,商人们悬着的心就基本放回肚子里了。海汉准备的这些项目基本上都有不错的盈利前景,而他们所需要做的便是在辽东投入资金和人力,通过经营这些项目,来配合实施海汉在辽东的整体开发方案。
第二天一早,两地商团便开始收拾行装向南撤离。该看的东西,海汉都已经安排他们看了,该有的承诺,白克思也已经代表执委会作出,剩下一些需要讨价还价的细枝末节,那还得回到旅顺之后去跟沙喜慢慢打嘴仗。
在海汉这边进行得顺风顺水的时候,后金阵营中的矛盾却已经越发尖锐。虽然耿仲明料到阿济格不会配合自己的想法,但这么简单粗暴地用军棍来对付自己派过去的信使,这摆明了就是要故意打脸。耿仲明虽然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比不了阿济格,但也还是难免会因此而怒火中烧。
耿仲明只想设法改变目前后金的被动局面,但阿济格这么有意拖后腿,就让他根本无法实施自己的想法。而事后追究责任,他很有可能还得替阿济格背锅,毕竟皇太极临时任命了他负责金州地区的战斗指挥,这要是继续打败仗,责任肯定就算在他头上了。
“苦啊!”耿仲明又不能带兵冲进金州城去跟阿济格一五一十算清楚,只能憋下这口气暗自叫苦。
早先皇太极将这个任务交给他的时候,耿仲明还以为自己或许迎来了一个立功的好机会,但到了金州这边才发现完全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强大到几乎不可战胜的对手,再加上只会使绊子拖后腿的猪队友,这种仗还怎么可能打得赢。
阿济格不配合,耿仲明就只能再使出一个拖字诀了,反正只要不主动出战,战败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而海汉似乎也与他保持了奇妙的默契,在接下来的两天里都没有再组织大部队离开地峡防线主动出击。当然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海汉方面只是有意放慢了作战节奏,让后方辎重有足够的时间将作战物资输送到前线而已。
到了第三天,终于有人率先坐不住了。这个人并非出自海汉方面,也不是耿仲明,而是坐镇金州的阿济格。他眼看停战了三天都没有新的动静,便派人到耿仲明营中,要求他立刻率军出击,不能给海汉军留出这么长的时间休整。
当下的局面正是耿仲明所需要的,他又怎会听从阿济格的指派,主动出兵去攻打地峡防线。但阿济格发了话,总得有个说法应付过去才行。耿仲明急中生智,索性便称病不起,连阿济格的使者都不见,直接就打发回城了。当然了,他是没胆子把对方信使也抓起来打上二十军棍,那样做阿济格怕是会带兵出城来跟他干上一架。
阿济格又何尝不知道这家伙是装病,只是他也知道就算自己出兵,同样也没法在海汉军手里讨得了好,结果无非是将战败的次数又增加一次而已。于是后金阵营呈现出了一种十分古怪的状态,驻扎在金州城内的满洲旗,和驻扎在城外五里处的汉军旗,出于某些奇怪的原因,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对海汉单方面停战。
这样的诡异局面自然也被海汉将领们所注意到,但他们以手头所掌握的情报来推算,也根本就料想不到后金军的这种奇怪状况是因为其将领内讧所造成。就连钱天敦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也已经开始怀疑后金是否在密谋什么大的行动来对付海汉军。比如从其他州调集更多的部队集结到金州,以绝对的兵力优势来攻打仍处于修建中的金州地峡防线。
到了停战五天之后,海汉阵营中唯一保持轻松心态的将领大概就只有王汤姆了。他的打算直接了当:“管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我们就按照先前制定的作战计划,海军直接去北边登陆,该掳人就掳人,该攻城就攻城,只要把敌人后方搞乱,他们就很难集中兵力和资源到金州来打仗。”
钱天敦道:“你也不要太小瞧了后金的实力,他们毕竟是一个国家,如果真的要做战时动员,我觉得集结个十来万军队到金州打仗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按照原本的历史,今年皇太极御驾亲征攻打朝鲜的部队兵力就超过了十万,现在打不了朝鲜,用来对付我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如果后金停战,真的是在筹备更大规模的军事行动,那我们该怎么办?”摩根提出了一个不得不正视的问题。
地峡防线的整体改建工程至少还得要数月才能完工,如果在这期间后金真的以数万兵力强行攻打这条防线,那海汉军的防御压力将会变得非常大。即便驻军装备了性能卓越的先进武器,届时高强度战争的弹药消耗也会让后勤补给难以为继。而一旦地峡防线被敌军攻破,那么先前所做的各种努力,包括对开发辽东殖民地的种种规划,都会立刻化为泡影。
该怎么办?这对于坐镇前线的海汉将领们来说,还真是一个难以立刻做出抉择的难题。与后金进行一锤定音式的决战并非海汉所愿,长期的持续的放血式作战才是海汉想要的局面。但如果形势真朝着海汉不愿见到的方向发展,那或许就得提前准备大规模会战的作战计划,以及后续的应对方案。
海汉军对弹药等作战物资的依赖非常大,如果后勤补给跟不上作战的消耗,让部队失去了弹药补给,那么这几千部队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尽快撤出辽东保存实力。但不管是陆军还是海军,肯定都不会乐于见到这样的一天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