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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学光千算万算,倒是没料想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这么一位仁兄早就打好算盘要接下万蒙的产业,当下也是有些哭笑不得。甘强一直都是万蒙手下得力干将之一,但现在看来也是早就不甘心再寄人篱下了。这次海汉人的强势出现终于让甘强等到这么一个出头的机会,而且当下几乎没有其他有实力的竞争者存在,他自然是要跳出来抢占先机了。
蒲学光原本还打算把甘强当枪使,来实现自己重新整合万家军的意图,但没想到对方也存了要收编自己的心思。他当然可以拒绝甘强的提议,但想想对方之前对旧主万蒙的小舅子都已经起了杀心,当下也鼓不起勇气说出那个“不”字。
甘强见他面色犹豫不决,继续劝说道:“眼下还能挡路的,不过寥寥二三人而已,你我便以大当家的名义发号施令,若是有人不从,正好就有借口将其除掉。军师还有何顾忌?”
蒲学光道:“若是大当家日后平安归来,那又当如何?”
甘强道:“那就要看你我的动作有多快了,要是已经收拾好了局面,大当家归来又能如何?他若识趣,给他在山中安排一处居所养老便是,若是不识趣嘛……”
甘强没有继续往下说,但脸上的阴狠神情已经将他的打算表露无遗。很显然不管万蒙能不能活着回来,他都不打算再奉其为主了。
蒲学光见状也不敢再试探甘强的耐心,他也知道万蒙已经凶多吉少,能平安脱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只要在短时间内迅速整合万家军剩下的人马,万蒙就算还能回来也无人可用,不太可能再从甘强手中夺权了。蒲学光想要上位,那最好还是再等等,待甘强这个出头鸟把万家军内部整顿完毕之后,再寻机将其除掉,自己以为万蒙平反的名义取而代之。
“既然如此,那蒲某就有劳大当家照顾了!”蒲学光做出决定之后改口也很快,立刻便改了称呼。
“有劳军师!”甘强咧嘴一笑,看起来对于能够说服蒲学光这件事也是十分满意。
万家军原本的根据地主要位于福山县西南与栖霞县之间面积一千余平方公里的山区中,蒲学光和甘强都认为这片山区足以掩护自己藏身其中,海汉人就算想追剿万家军,也没有足够的兵力来对面积如此之大的山区进行围剿,理论上他们在今后一段时期内都是安全的,只要别出山再去主动招惹海汉人就行。大不了今后不在福山县活动了,南下去栖霞、莱阳也一样能混口饭吃。
不过海汉趁胜追击的欲望远没有蒲学光等人所担心的那么强,在全歼万家军主力,活捉匪首万蒙之后,海汉将主要精力重新放回到芝罘湾的基建和移民招募上,这两件事才是海汉今年在山东地区的主要任务,至于歼灭地方土匪武装的行动,纯粹只是为了扫除绊脚石而已。进山剿匪的行动势必要投入大量兵力和物资,芝罘岛指挥部可没这么分不清轻重缓急。
在与奇山千户所和福山县衙达成了和平相处的协议之后,海汉在芝罘岛附近地区的行动终于可以公开化了。骑兵加上民政干部的宣传队四处出击,在以芝罘岛为中心,半径约五十里的沿海区域内招募移民。虽然这一地区的难民数量并不算多,但在海汉具有针对性的宣传攻势之下,还是能以每天三位数的进度招收到自愿前来投奔的民众。
目前岛外由哈鲁恭和陈一鑫负责指挥管理宣传和招募工作,岛内钱天敦负责安全防务,王汤姆负责海运船务,郝万清负责民政和情报工作,基建工程则是由孙长弥盯着。众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让芝罘岛基地的日常运转终于开始踏上正轨。
福山县衙在战后第三天如愿得到了海汉移交过来的匪首万蒙,因其腿伤的缘故,海汉军还特地用了一幅担架抬到县城东门,与官府进行了交接。张普成亲自出面,确认了担架上的人便是万家军匪首万蒙,然后才命人接收,将其抬上一辆提前准备好的带篷马车。
张普成的报功文书其实早两天就已经写好了,现在就等着犯人到位,然后亲自押解去登州府。为了防止走漏消息,此事除了张普成以外,也仅有县衙的几名捕快和把总黄曲知道内情。绑着万蒙的担架从东门进了县城之后,几乎未作任何停留便穿城而过,由西门出了城,朝西北方向的登州行去。
登州城距离福山县城有百里出头,张普成特地带了二十多名由衙役和驻军组成的押解队伍,以防万家军在半路杀出来抢人。不过这个担心稍稍有点多余,当他押解万蒙去登州城的同时,万家军正在几十里外的山区中为了争权夺利而火并,根本不知道他们曾经的首领正被送去登州。
当然了,就算蒲学光和甘强得知这个消息,大概也会装作不知道,并不会真的发兵来抢他回去。对他们来说,现在万蒙死了比活着更好,官府愿意代劳,他们也乐得省下麻烦。
张普成可不知道万家军内讧的状况,他提心吊胆地在路上走了一天半,终于是平安到达了登州城。这登州城内外各区域驻扎的部队全是从外地调来,分属不同的都司卫所,张普成虽然是官身,但也颇费了一番工夫才入城进了知府衙门,求见知府陈钟盛。
陈钟盛听说福山县知县亲自押解匪首万蒙来了登州也是十分惊讶,这万家军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在登莱之乱时期就已经作乱民间,后来官府虽然平乱成功赶走了叛军,但对于这些活动于登州山区的土匪武装却十分头疼,拿不出行之有效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麻烦。
战后这一年多时间,福山县的治安状况非但没得到好转,反而比登莱之乱以前更加恶化,由于万家军的存在,地方上无法组织灾后重建和生产自救,别说收缴税赋了,每年反倒是要组织大量赈济粮运往当地。而福山县和附近的卫所在战后所保留的军队规模很是有限,也难以对万家军进行有效的防范打击,只能任由其一步步坐大。
至于调动登州城的驻军去剿匪,陈钟盛想是想过,但并没有付诸实施。这原因也很简单,目前驻扎在登州的全是战时从外地调来的军队,这些军队的指挥权并不在登州府而是山东都司,陈钟盛想调动这些军队,那就得拿出足够的好处才行。
登州府自战后就一直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陈钟盛自然也拿不出什么实际的好处给下面的军头,要是让这些军队去了福山县,当地只怕会被刮地三尺,到时候搞不好又会重演登莱之乱的最初剧情,陈钟盛可不想为了一伙土匪就去冒这种风险。万家军再怎么在地方上折腾,至少不会跑来登州城闹事,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了。虽然福山县不免因此有诸多抱怨,但陈钟盛除了帮其减免税赋之外,的确也没有别的办法能帮忙了。
陈钟盛的想法就是一个拖字,要嘛拖到这伙人什么时候膨胀得失去理智,举兵来打登州城,要嘛就拖到自己今后调职去别的地方,把这口锅甩给下一任的登州知府。但他的确从未想过,福山县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解决万家军这个痼疾。但万蒙是登州府悬赏捉拿的犯人之一,福山县应该不会傻到随便找到个人冒名顶替就押来登州请功。
“或许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抓到了这家伙!”陈钟盛只能这样理解听到的消息,他甚至可以脑补出万盛因为自我膨胀过度,乔装混入福山县县城结果不小心暴露身份,失手被擒的桥段,这大概还能有不错的可信度。不过既然知县张普CD来了,那他自然也是要出面接见一下了。
张普成的态度很端正,让人将断腿的万蒙连同担架一并抬进了知府衙门里,就和手下一起在天井里等着上司露面。他很清楚这事的影响有多大,知府必定会露面处理,所以并不着急。
“卑职见过知府大人!”张普成没有等待太久便看到了陈钟盛匆匆赶来,立刻便作揖招呼。
“张大人免礼!”陈钟盛一脸笑意,伸手扶了一下张普成,眼光却是看着地上的万蒙道:“此人便是万家军匪首万蒙了?”
“正是此獠!”张普成作个手势,旁边立刻有手下递上了盖着登州知府衙门大印的通缉令,上面的画像虽然有些抽象,但具体的文字描述却全都对得上号。
张普成补充道:“卑职已经找相关人员认证过,的确是万蒙无误。”
陈钟盛继续问道:“那为何将他锁在这担架上?这嘴里塞个小球又是何意?”
张普成连忙解释道:“此獠被捕时摔断了右腿,所以只能用担架抬着移动,锁住他也是避免他在押解途中尝试逃跑。至于这口中小球,是为了防范他咬舌自尽。”
这两端连着皮带的口塞球是海汉人提供的,张普成可不知道其中的恶趣味所在,只是照着海汉人给出的解释说与陈钟盛。
陈钟盛的目光并没有在万蒙脸上停留太久,这家伙因为口中咬着小球的关系,嘴角全是口水白沫,看起来很是恶心。至于验明正身的事情,自会有下面的人去做,倒也无需他这个知府亲自操办。张普成既然已经夸口说验过身份,而且这是活口并非死尸,要验证其身份的办法很多,想来应该也不会再出大的差错。
不过对于这家伙怎么落网的,陈钟盛还是想再听听张普成的说法,当下便邀请张普成到公堂后面的书房一叙。张普成来登州城的目的就是为了报功,当下自然不会推辞,脚跟脚地跟在陈钟盛身后去了书房。
两人进房落座,下人上了热茶,张普成这才取出自己写好的文书呈上:“大人,关于匪首万蒙伏法经过,卑职已记录在案,还请大人过目。”
陈钟盛接过手来,打开仔细读了一遍,脸上不免露出了吃惊的神色:“照你文书上所说,是这南方来的商团,协助官府拿下了万蒙?”
“确是如此!”张普成不是不想抢功,只是福山县的实际情况摆在这里,硬要说以一己之力打败了万家军也根本就骗不了上司,而且海汉人在福山县城外两次与万家军交手,县城连城门都没敢开过,这事知道的人实在太多,现在吹出去的牛皮迟早会被揭穿,到时候就算上司不追究,也还是不免会在上司心中落个好大喜功、信口开河、欺上瞒下的坏印象。与其这样去争功,倒不如将海汉人愿意为官府出力的原因捆绑到自己身上,从侧面为自己争取一份功劳。
张普成在书面报告中写得很明白,南方来的海汉商团之所以愿意出钱出力出人协助官府对付万家军,是因为商团中有他的旧识哈某,受到大义感召之后才会有此行动。当然了,花花轿子众人抬,张普成也没忘记提及县城驻军在行动中舍生忘死地进行了作战,给万家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福山县有多少驻军,陈钟盛心头还是基本有数的,要说靠着县城驻军就能给万家军制造出足够大的麻烦,陈钟盛并不太信。真要如此,这万家军岂能在登州存活好几年,不但没被灭掉规模还越发壮大。由此想来,只怕还是那外来的海汉商团担当了剿匪的主力。
这并不是陈钟盛最近唯一一次听到海汉相关的消息,事实上在此之前,位于福山县东侧的奇山千户所就发来消息,称有南方来的海汉商团在芝罘岛落脚并兴建港口,其船队规模颇大,有千人之众。这次在福山县协助官府的海汉商团,显然应该就是跟芝罘岛上的是同一拨人。
陈钟盛为了确认此事,再次向张普成发问道:“如今占了芝罘湾修建港口的,是不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