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三章 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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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沐风标志性的笑容顿时消失殆尽,面露愧色,低下了头,都不好意思直视原鲲鹏的眼光。

    他从卫道唐处,听说了郑翼晨被原鲲鹏带走的消息,匆匆忙忙赶到此间,未尝不是带着戒备与博弈的心理,还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原鲲鹏态度强硬,不让他带走郑翼晨,他不得已也要用两人的交情胁迫。

    他现在看似远离政坛,毕竟从小就是在人民大会堂的红地毯上玩耍的红二代,深刻体会到权力对人心的腐蚀,任你有多英明睿智,一旦有了掌权的欲望,就意味着人性的泯灭。

    所以,自从原鲲鹏与卫道唐公开决裂后,徐沐风就觉得自己看不透原鲲鹏,仕途与两人之间的交情,在原鲲鹏的心中,孰轻孰重?徐沐风并没有明确的答案。

    正因为不明确,徐沐风才有算计之心,却不料听到了原鲲鹏剖明心迹的这番话,如此的坦荡自若,光风霁月,两相对比之下,倒显得自己太不厚道了!

    徐沐风动容道:“你……你……我……”

    原鲲鹏激动的情绪霎时间已平复下来,皱着眉头道:“别你你我我的,一天的心情都被你破坏光了,你赶紧带着他,给我滚蛋。”

    徐沐风道:“我难得来一趟,你就不留我吃个便饭?太不够意思?”

    “哼,不够意思?你也知道自己多久没来,一来就和我整你那套奸商的玩意,别有用心,还想让我留你吃饭?门都没有!”

    徐沐风心下叫苦,自己可算是聪明过了头,早知道一过来直接开口要人,两个人还能坐下来好好聊聊,这下子却惹的原鲲鹏生气,圆不来场。

    他知道原鲲鹏的个性,话说到这份上,多留无益,朗声道:“好,那我就先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

    原鲲鹏淡淡的道:“没人稀罕!你有这闲情来串门,不如多琢磨着怎么让自己的家产翻倍不是更实际?哼,商人!”

    徐沐风苦着脸道:“好好好,是我的错,低估了我俩的情谊,你也别挤兑我了,我承认自己说不出你那样的话,不过……”

    他郑重的道:“若是为了你的缘故,我家财散尽,一贫如洗,也不会皱一下眉。”

    原鲲鹏不耐烦的道:“谁稀罕你那几个破钱?要是我真害得你一分钱都没有,你的老婆儿子还不把我恨死?”

    他将扇子指向门口方向:“慢走,不送!”

    主人家都下逐客令了,厚着脸皮待下去也没意思,徐沐风无奈的对郑翼晨道:“我们走吧。”

    郑翼晨纹丝不动,说道:“等一下,我还有事没办。”

    徐沐风微感讶异,郑翼晨处境堪忧,却一直那么淡定自若,已经让他另眼相看,好不容易有机会脱离虎穴,就应该赶紧离开才是,怎么还赖着不想走了?

    原鲲鹏道:“该说的话,我刚才都已经说完了,你只能选择服从,没有讨价还价的份。”

    郑翼晨摇了摇头:“你误会了,我没想着和你讨价还价,事实上,我来京都为老首长治病,是在和你作对,你在这种前提下给我开出的条件,比我预想中的好太多了。”

    徐沐风好奇的问道:“原来在我没来之前,你们两个已经达成某种协议了?”

    原鲲鹏板着脸道:“没错,欠他恩情的人,可不止你一个。”

    徐沐风大吃一惊:“连你也欠他恩情?!咦,这么说来,我今天就算不来,你也会放他走了?”

    原鲲鹏道:“没错!我叫人带他来,本来就不打算害他,别说卫道唐知道,就算他不知道,我也不会对他不利!没准还会留他吃个饭,好声好气送到门口。”

    徐沐风叹了口气:“你太阴险了,明明一开始就打算放人,又何必拿话套我,数落我的错误,让我那么惭愧呢?”

    他感慨道:“其实我犯的第三个错误,也是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料到你们两个,居然还有交情。”

    原鲲鹏深深望了郑翼晨一眼:“就算有交情,从他打算帮卫道唐的那刻起,这份交情都消磨光了,从他踏出这个门开始,我俩就是对头了!”

    徐沐风问郑翼晨:“你该不会是不敢做他的对头,才赖着不肯走吧?”

    郑翼晨道:“当然不是,我还想留在这里,只为了祭拜一下强叔。”

    他试探着询问原鲲鹏:“可以吗?”

    原鲲鹏沉默了几秒,蓦地展颜一笑:“你还没出门口,我们还算是朋友,虽然只是几分钟的朋友,朋友的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我都会尽量满足。跟我来。”

    郑翼晨面露喜色,跟着原鲲鹏走向了西北角一处偏僻的厢房,徐沐风也跟了上去,他知道这间厢房摆放着原振强的骨灰,已成了禁地,平日里只有原鲲鹏一人进出,就连徐沐风和他那么好的交情,也从来没有踏足进过。

    原鲲鹏走到门前,正要推门而入,突然像是警觉到有些不妥,上下整理好衣装,这才推开房门,带着两人进门了。

    偌大的厢房除了正中摆放的一张神台,四周空荡无物,地面十分干净,纤尘不染。

    神台上摆着一个骨灰坛,一块用正楷字体镌刻着原振强名讳的灵位牌,一个香炉,除了这些必备的物件,还另有一个长方形的盛物木盒。

    木盒开着盒盖,以白绸为底,盛放着一支锈迹斑驳的步枪,数十块军功勋章,还有一套破旧的军装,想来是原振强昔日的遗物了。

    原鲲鹏语气平静:“你去拜他吧,这些天来,只有我一人祭拜,他也挺寂寞的,有你这个老友来见见他,叙叙旧,挺好。”

    他说完,背负双手,往门口去了,徐沐风见原鲲鹏走了,着急着和他说几句话,消消他的怒火,到了神台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这才匆匆忙忙跑出屋子,追赶原鲲鹏去了。

    郑翼晨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离去,从进门的那一刻起,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那张神台上,心情激荡,如同被勾了魂魄一般,一步步走上前去。

    往日和原振强相处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泪水不知不觉间,迷糊了双眼,遮挡住了视线,可这个桀骜老人在脑海中的音容笑貌,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郑翼晨点燃三根香,跪在地上,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将香插在香炉的正中,后退了几步,席地而坐。

    “强叔,你可真是害苦我了,居然把罗宾托付给我,这不明摆着把我往火坑里推吗?有时候我都觉得它是主子,我成宠物了。”

    “我真后悔当初没跟你结拜为异性兄弟,原鲲鹏见到我就得叫叔叔,看他还敢不敢威胁要杀我。”

    “强叔,没能再听你说那些唬人的故事,真是怪无聊的。”

    “强叔,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很厉害的医生了,只要给我时间,我一定能遵守和你的约定,成为中医的传承者,卫道者,和传播者。”

    “我要让有阳光照射到的地方,都留下中医的足迹!”

    他像是昔日与原振强相处时那样,肆无忌惮的叙说着自己的苦与乐,笑和泪,仿佛老人也坐在他面前,怀里抱着罗宾,被他的话语调动情绪,或笑或骂,一如往昔。

    郑翼晨说了许多,谈到了罗宾,雷动,董爱玲,原鲲鹏与卫道唐的恩怨,说着说着,突然间面露怒声,嚷嚷道:“你个臭老头!明明有可以救你命的医术,干嘛要藏着掖着?早点把玉佩交给我,我不就能救你命了么?区区骨癌,又算得了什么?真是不可理喻!”

    他发泄着心中不满,高亢的嗓音在空荡的灵堂回荡不休,甚至连插在香炉那几根香的香灰都震断飘落,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郑翼晨猛然一醒,自嘲一笑:“我可真糊涂,和一个死人怄气。”

    他站起身来,对着原振强的灵位躬身一拜,露出一个笑脸:“死者已逝,我也不必牵肠挂肚,还是把剩下的时间,留在活着的人身上吧。我要去和你儿子作对,治病救人去了。”

    他面色决然,走出了这间屋子,紧紧合上了门户。

    在两扇木门即将完全闭合的那一刻,他的视线穿过门缝,落在了原振强的骨灰坛上。

    当郑翼晨离开这里之后,他和原鲲鹏就是对立的关系,再也不是朋友,就算以后再有机会到这间院子,也没机会到这里来。

    原鲲鹏绝不会让一个立场相左的人,祭拜自己的父亲。

    这一眼,是他与原振强交流的最后一眼。

    当他平复好心情,重新走到了梧桐树下,就见徐沐风搭着原鲲鹏的肩膀,有说有笑的,原鲲鹏却是一副爱理不理的的样子,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冷眼望着徐沐风唱独角戏,面色倒是比之前缓和许多,看来徐沐风的话唠模式还是收到了一些成效。

    见到郑翼晨走过来,原鲲鹏再没心思听徐沐风喋喋不休,打落他搭肩的手臂,径直走向躺椅,打开了录音机,继续听着未完的京剧。

    他冷然说道:“话也说了,拜也拜了,遂了你们两人的心愿,现在可以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