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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是她的母亲,曾经抛弃过她,但现在重拾回来了。但她们之间没有普通母女的热络,而是有一份客套的讨好与请求谅解。这段时间她母亲的角色一直是这样的,她的母亲想尽力弥补二十几年她们之间留下的缺憾。
她是原谅的,因为她们是母女,勿需问原不原谅,一开始她就选择了原谅。
但跟她离开,她是没想过的。离开竹溪镇,她想过,等章凌硕离开这里,她也会跟他一起离开。她的母亲问的也不是她离不离开竹溪镇,而是让她离开章凌硕,跟着她走。
她的母亲也许是真的在为她好,可是她和章凌硕,他们之间早就分不开了。现在说离开,已经太晚了。
她不清楚之前,她的母亲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家乡,但一定是因为那样的生活促使她不快乐,所以才抛夫弃女头也不回的离开。她们终究是不一样的,她的母亲敢于自断后路,勇于追求自己认定的新生活;她不是,她跟她的父亲一样习惯了守旧,习惯等在原地,等待流水一样的人重返身边,然后再也不分开。
李非耐心地等待莫回的回答,也不催促。
“妈妈。”莫回唤了一声,等到李非回头时,补了一句,“你和约翰逊先生一路保重!”
李非早已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但真正亲耳听到时,她的眼泪还是滑了下来。
莫回上前走了几步,抱住她,“别哭,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你也好好幸福生活,好不好?”
“我的孩子……”
“妈妈,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好!我一定尽力而为。”
莫回笑笑,往家的方向走回去。
走到家时,张老板跟张婶也刚下车,莫回也不奇怪点了点头,朝他们点了下头,四个人一起进屋。
“什么?去美国医我的腿?!”雪染在小厅里爆发出一阵尖叫声,张老板和张婶也听得目瞪口呆。
美国?!对他们而言,算是只在新闻联播或电视剧里才听到的名词,居然会是他们的雪染要去的地方。
“章先生,怎么突然有这个决定?”张老板转头看章凌硕,这里的人他比较信任章凌硕。
“张老板,我遇到雪染的时候就有过这个想法,但一直忙于公事忘了跟你提。现在我不确定什么时候回美国,为了不耽误雪染的治疗,我想请约翰逊和他的夫人先带雪染过去,提前医治。你们放心,李非女士是莫回的母亲,非常值得信任。”章凌硕解释道。
“雪染这孩子和我也十分投缘,能为她做一点事情,我十分愿意!”李非笑笑,摸了摸雪染的头。
“哦。老张,你怎么看?”张婶被突来的情况整得脑子没了主意,只能看向家里的当家人。
“我没意见。只要是对孩子的将来有好处,我没什么意见。看雪染自己的意思!她同意,我就同意了!”张老板说完,手肘被张婶捅了一下,他嚷了一声,“媳妇,别闹。这是大事,咱们不能因为自己目光短浅害了孩子。”
张婶不说话了,一把把雪染抱进怀里。
“雪染,你的想法呢?”章凌硕问。
“把腿医好了,我还能跳舞吗?”雪染问,美国很远,她知道。她只想跳舞,跳给天上的父母看。
“当然可以。把腿医好了,你可以回来,也可以继续留在美国学习。你叔叔婶婶也会经常去看你。”章凌硕回答。
“飞机票很贵的!”雪染说。
章凌硕失笑,“你忘了你的怪大叔很有钱?”
“哦。”雪染应了一声,不再答话。
“你现在不用给我答案,还有两天时间慢慢可以决定。”
“嗯。”
大家都不再说话了,静静地烤着温暖的炭火,张老板张婶则忧愁着雪染的远行。
如果对要远行的人没有任何感情,“送别”这个词不会那么让人眷恋与伤心。
聚散总是有期的,这个日子还是来了。
镇办公厅的小广场前,两辆黑色名贵轿车排列着。章凌硕与约翰逊被围在镇政府工作人员围在中央。第一辆黑色车子旁是莫回裹着厚厚的外套,弯下身子,看着车里的雪染。
她没有靠得太近,因为车子里还有张老板和他老伴在细细地叮嘱雪染。
“雪染,婶婶可舍不得你。老张,你好狠的心,怎么舍得让这么小的孩子跑哪儿远的地方去。人生地不熟的,要想家了怎么办?”张婶抹抹眼泪,直数落自家丈夫。
“昨夜不是跟你说清楚了?现在又反悔,你真是!”张老板语气十分无奈。
“我就是反悔了!怎么样?我舍不得孩子出去受苦。咱们砸锅卖铁,也一定给孩子最好的医疗!”
“你……雪染,你劝劝你婶婶。本来没事了,临行又变卦!”张老板无奈地看了雪染一眼。
“婶婶,没事。治好了腿,我就可以继续跳舞了,爸爸妈妈在上天也能看到我跳舞,他们一定会开心的。婶婶,别担心,雪染腿治好后,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张大婶在雪染还没说完,就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傻孩子,你是我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担心?”
“好了,好了!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让人笑话!”张老板试图安慰。
“就是生离死别,美国那么远!咱们挣一年的钱还不够买两张来回机票!”张婶红着脸吼了回来。
“你说的对,你说的都对!孩子去美国比跟在咱们身边有前途。”张老板嘟嚷了句。
“……”
莫回听到这儿,便没再仔细听下去。看着被人群围住的章凌硕,他是那么耀眼,仿佛他一出现,所有的目光都会自动投射到他的身上,高挺的身形,十分的鹤立鸡群,他从容稳健的气度,一举手一投足,都那么的迷人。
而这个迷人,让人眼前一亮的男人,是属于她的,只属于她。
思及此,她勾起唇瓣,笑得十分灿烂。
在人群中应对的章凌硕察觉到莫回的目光,停止与他人的交谈,转身看见她的笑容,也回了她一个好看的笑容。两人隔着人群对望着,仿佛只有他们两人,专注而认真的凝望着彼此。
温柔而宁静,沉着而冷静。
在莫回以为自己会沉溺在他温柔的俊眸里无法自拔的时候,手臂间有一道小小的拉力。
莫回恍惚地回过神,低头看雪染,和哭哑了嗓子的张婶、眼眶微红的张老板。
“莫回姐姐,我走了。你多保重。”雪染红着眼看着莫回,司机已经发动车子。
“好,要好好照顾自己。路已经在你的脚下沿伸了,别轻易放弃。”莫回也不知疲惫地摆手。
“我一定。”雪染泪掉下来,用手背擦干,“我在美国等你,你和章先生回美国了一定要来看看我。”
“好,我一定去。”莫回吸了吸鼻子。
“莫回姐姐,再见。”雪染挥手。
“再见。”莫回回应。
第一辆黑色的轿车先行,雪染趴在车窗上,大喊:“叔叔,婶婶,不用太想我!不用太想我!”
“雪染,我的孩子!”张婶大哭追着车跑,张老板也跟上,怕老伴情绪激动晕倒。
“婶婶,婶婶……”雪染再也忍不住也哭喊起来。
莫回低头,不忍再看那样的画面,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刚才热络的人群已经散去,小操场边只有一辆车和莫回,以及站在十米之外,目光不离莫回的章凌硕,一切静谧孤单得像一幅萧瑟的画卷。
李非穿着那天在社树下的那一套衣服,一步一步走向莫回。
“我的孩子,跟妈妈走,好吗?”李非将莫回抱进怀里,小声的祈求,心里还抱着最后的希望。
“妈妈,你多保重。”莫回贪婪着呼吸着李非身上的味道,这味道里混着担忧、混着希望、混着爱,这是母亲的味道,是母亲的味道。
“莫回……”李非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滴落在莫回黑亮的头发上。这个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倔强,这么地让她心疼。
她起初以为莫回完全接纳了她,原来不是,莫回只是让她尽完一个做母亲的义务而已,让她能够在未来的生活中没有牵挂的生活。她的傻孩子清楚的知道,她只是想赎罪,弥补二十多年来的失职,但约翰逊与章凌硕都在商场,以约翰逊的性格能放下竹溪镇只为了章凌硕救过他,将来再发生同样的情况,肯定不会退让。到时候为难的会是她。所以她的傻孩子不肯跟她走,只肯她让了却了夙愿。
也可以说,她这个母亲,在莫回的心里比不过章凌硕。
“妈妈,别哭。我很高兴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我会把这段时光一直记在心里的,你能忘就忘了,别让自己难受。雪染是个很好的人,你好好对她,以后她会比我更能让你体会做母亲的滋味的……”莫回咽下快溢出口的哽咽,让自己尽量语气平静,“你做的包子很好吃,只是你有你的血在里面,让我拉了两天的肚子。”
“……”李非把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这个孩子当初为什么她就能狠下心丢下,那么傻,那么让人心疼的孩子。
“我才发现小时候章爷爷说的话多么的正确了。他说,误食父母的血,是不孝。身体发肤来自于父母,我们应该感恩。为人子女该保护自己的父母,你却因为为我做包子伤了手,血滴在馅中,我误食了你的血。妈妈,谢谢你的付出。让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愿意为我,不惜会伤害自己的人。可是,我不需要你的自我伤害,你好好过你的生活。我要是够幸运,能去到大西洋的彼岸,我一定去看你,好不好?”莫回清晰地说,细白的小手忘记戴手套,早已被冻得通红。
“我的傻孩子……妈妈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但别怕,分离是为了更好的相聚。我们要是天天腻在一起,迟早会忘了这段时光在我们生命里的重要性,这样很好,是不?别担心我。”
约翰逊提着行李下来,在几步之外停伫脚步,看了抱在一起的母女,又看了对面微微皱眉的章凌硕,与章凌硕的视线在空中相碰。良久,约翰逊调开视线,朝着仍然相拥的母女走去,他用闲着手轻拍了拍李非的肩。
“亲爱的,我们该走了。”很平静的语气。
莫回率先从母亲的怀抱里抽身而出,伸手以缓慢的动作为李非擦泪,也抚顺了她微微散乱的发丝,微笑道,“在我的眼里,你一直是最美的女人,不要在我的心里留下憔悴的印象。”
“莫回,妈妈爱你。”李非哽咽,她没有她的孩子坚强。
“我也是。走吧,雪下大了,路更不好走!”莫回轻笑。
李非一步三回头,临近车门的时候,又折回来狠狠地抱住莫回,在约翰逊和章凌硕以为两人又会想刚才那样抱头痛哭的时候,李非放开莫回,迈着细细的高跟鞋踏着雪痕头也不回地跑进车里。
约翰逊轻舒口气,深深地看了一眼莫回。
“你很聪明,除了你的母亲,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人。我真该感谢你,因为你的坚持,我的未来省去了很多麻烦。我想我可以送给你一件礼物!”约翰逊说。
“那就请你照顾好我的母亲。”莫回笑笑回答。
“她是我的爱人,照顾她是我的义务。我的礼物等下会兑现,三天之后你会收到的,希望你会喜欢。再见,我的孩子!”约翰逊摆了摆手,弯身提起行李箱,大步迈向车子,黑色的车子,缓缓前行。
莫回一直送目到车子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才低头看着雪地上,轻轻浅浅的高跟鞋印,那是为她而留的印迹,专为她而留的。
可是这点印迹却快下不断下落的雪给覆盖了,她不允许,她不允许。
她倏地蹲在地上,用通红的手拨开下落的雪花,视线却开始朦胧起来,泪水砸进其中的一个轻浅脚印里。
“猫儿,猫儿……”章凌硕弯身下来抱住这个落寞的身影。
“她为我转身了,她为我转身了,以前她没有,那天她行着大皮箱头也不回地走了。现在,她为我转身了,为我转身了……”莫回失神地重复,眼泪从眼眶滑落。
“我知道,她为你转身了。猫儿,她是你的母亲了,完完整整的,谁也抢不走。”章凌硕心口发紧,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呼吸,让新鲜冰冷的空气进入窒息的心肺。
他刚才一直在看她的背影,穿着厚厚的冬衣,依然瘦瘦小小的背影,只是一个背影,都让他觉得厚重,原来不止面部表情会说话,背影也如此。
“猫儿,天冷了,我们回家好不好?”章凌硕轻声细语,把吓坏了怀中的人儿。
“回家?”莫回喃喃地重复。
“嗯,回家。”章凌硕半抱起她,迈着平静微带紧张的步子离开镇政府的院前。
约翰逊的车内。
李非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些,闭着眼养神,只能从她微红的眼皮看出她的悲伤。
约翰逊则从一上车便开始翻找资料,翻到某一页停顿了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低头打一连串的字母之后,按下发送键,手机屏幕上显示发送成功后,他笑了笑,他的笑容跟商场上的笑容一样,阴险而奸诈。
他把手机重新放回口袋里,然后心情极好的收适起腿上座位上散乱的资料,放进自己刚才提着的箱子里,一切处理完毕后,他转头看向李非。
“亲爱的,你的心情好点了吗?”
“嗯。”
“我送了莫回一件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
“什么礼物?”李非纳闷,“钻石或是房子?”
“你过几天就知道了,我想那时候我们应该正好到家。”
“好。”
而离别仍未结束,当莫回与章凌硕回到小院门口时,张青和吴予灿正站在王大伯的车旁,眼神担忧地看着他们。
莫回茫然地看向章凌硕,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章凌硕则用一种疼惜的眼神看着她。
“老板……”张青忍不住朝着莫回奔了过来,抱着莫回。
今天已经是第二个人这么抱着她了,离别为什么来得如此迅速,还从未伤感中平复,另一场又悄然登场。
“祝你一路顺风!”莫回拍拍张青的背,再次说到,脑子有种沉昏感。
“你一定也跟总裁大人去,知道吗?”张青忍住眼泪,不能再让老板哭了。
“好。你上车吧!”莫回应了一声。
“我知道了!”雪太大了,山路难行。
张青一放开莫回,章凌硕便揽住莫回的肩。他用眼神示意吴予灿快点离开。
吴予灿授意,半推半拉将张青拉上车,车窗也摇了上来,从外面看不见在里面的人,车子缓缓前行,直至消失。
而莫回则在车子消失的那一刻,软软倒在章凌硕的怀里。
章凌硕叹气着将她拦腰抱起,快步走进小屋,在小厅里看见吴洋一如往常端坐在炭火边也不惊讶,两人对视一下,便调转了视线。
莫回昏睡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悠悠转醒。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冬日的太阳缓缓升起,照过屏风后的竹席画,阳光透过竹席画的间隙,隔成了一道道细细的光,让画上的人物多了一份朦胧、光亮的的美感,连他们脸上的笑容都无比生动起来。
画里的男人在低头注视着画中的女子,现实中黄梨木制作成的木床上,章凌硕也小心地看着睡得不太安稳的莫回。
她细细的眉不时紧皱着,可见昨天的离别在她心里有多痛了。
一个是失而复得的母亲,一个是情似亲人的张青,这两个人在她心里的份量不言而喻。
章凌硕叹息,轻抚她光洁的额,俯下身在她额上浅浅地印了一个吻,尚未直起身,便看见莫回的眼张开了,含着笑意的眼。
“不许笑!”章凌硕命令。
莫回搞不清楚状况,茫然地看着他,轻轻敛下笑意。
“心里难过的时候,不要对我笑!否则,时间长了我会分不清你的喜怒哀乐,看不穿你的心情。你快乐的时候笑,难过的时候就尽情地哭。我不会再嫌你丑,会客观的欣赏你哭泣时的美,所以请别强迫自己微笑!我会心疼。”连她的茫然他都忍不住要心疼了。
“我既高兴又难过的时候,该怎么办?”莫回略带为难地看着他。
“现在?”章凌硕作思考状。
“嗯。”莫回微微点头。
“告诉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情?”章凌硕将她小心地拥进怀里,对着她白白的发旋说话,鼻间是清新的洗发水味道,他很喜欢。
“一睁眼就能看到你,我很高兴。”莫回笑容满面。
“难过呢?”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要看清她难过时的表情。
莫回听话地收起笑容,皱皱眉,撇了撇嘴。
“我难过,是因为我肚子好饿!”她的新表情没维持上一分钟,便又恢复笑笑的表情。她不会再伤心,他还在她的身边。
“淘气。”章凌硕无奈,放在她身上的心太重,所有的情绪都不由自主被她牵扯了。
“真的!我们下楼吃饭去好不好?”莫回抱住章凌硕软软地撒娇。
“好。”舍不得她饿着,所以章凌硕也不深究,翻身便起来了。
莫回也跟着下床。
两人下楼,发现竹条桌上摆了面包、火腿、煎得金黄酥脆的鸡蛋,还有三杯牛奶几菜,都还冒着热气。张青离开了,厨房除了他们两人之外,不会有人再用。
这些是谁做的?
莫回想着,望向厨房方向。
厨房的灶台设上窗边,在采光非常好的情况下,一个穿着明黄着家居服的女子,在明亮的光芒里微低螓首,自然卷的长发用闪亮的钻石夹夹好,低眉垂眼,认真望着灶台上的锅子。从来只拿笔的漂亮修长的手,此时紧握着一把木制的小勺,在冒着腾腾热气的锅子画圈搅拌着。
清丽白晳的脸颊被粥的热气薰红了,少了份平日里的清冷。
吴洋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转过身。
“你们舍得起床啦!”
“你不用做这些。”章凌硕抿紧嘴角,打开冰箱准备拿出莫回的粥。
“她的粥在这里。”
“梅尔……”
“你认为我为什么做这些?”吴洋斜了章凌硕一眼,继续搅拌锅里的粥,也看了小厅里坐着的莫回。
不得不说,她真聪明。知道什么样的场合,该出现;什么样的场合,该静静站在一旁。
莫回不聪明,她的一切行为只缘于爱,只要她爱或想爱一个人,她会做得比情商最高的人还好。
“我知道。”章凌硕把碗放进吴洋手里,接过她的木勺。
她是梅尔集团的公主,从生下来那天起就不知道厨房长什么样子,不知道米如何才能变成米饭,不知道该怎么使用最便利的燃气。现在,她竟然用最原始的木材来熬粥。
没有太混乱的场面,只是乱了些,一切都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哦?”吴洋抬头看了章凌硕一眼。
“你在学着付出。”章凌硕轻声说,把灶里正燃烧着的火夹出来放到没有柴薪的空地上,上它们慢慢灭掉,“但别让自己受伤,我们会心疼的。”
“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爱你了!”
“愿闻其详。”
“等会儿吧!”吴洋端着三副碗筷去了小厅。
章凌硕也连锅端起,放置在竹条桌的中央,莫回则起身先为吴洋打了一碗粥,再为章凌硕盛了一碗,最后一碗是给自己的。
“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粥。”莫回吃了一口,真心赞美着。
“我不知道你还会撒谎骗人。”吴洋不是很认真地反驳。
“我只骗在乎的人。”莫回轻笑。
“既然如此,这粥就你解决了。”吴洋拿起面包吃起来。
“好啊!”莫回当真把盛着粥的锅往自己的方向挪了一下,还看了章凌硕一眼,笑道:“你也不能跟我抢!”
章凌硕与吴洋相视一眼,笑开。
饭后,章凌硕跟吴洋来到回音崖的凉亭,穿过难行而荆棘的小道,才缓缓走上,石板铺就的小道。
“这里……这里不就是那幅竹席画里的场景?”吴洋惊讶,回头看了眼章凌硕。严冬过后,凉亭旁小小的野花轻轻绽放,平时看起来小小不起眼的野花,竟也多了几分可爱之色。
“leon。”
“怎么了?”章凌硕从上衣口袋掏出两块大手帕,铺在凉亭的栏干边,让吴洋坐下。吴洋没拒绝,姿态优雅地端坐上去。
“你喜欢过我吗?”她很想知道这个男人对她有没有动过心。
“嗯。”
“什么时候?”为什么她从未感觉到过他的喜欢,她曾一度怀疑他对她的喜欢是自己脱想出来的。
“在订婚宴会的时候。”章凌硕回答,她最美丽的微笑就是在那一刻,为爱执着的付出,几乎跟莫回一样。
“哦?我记得订婚宴的时候,你在生气,生气我故意请了约翰逊。”原来她把那么重要的时刻给错过了。
“没有。我是故意的,想看看梅尔集团的公主在那样棘手的情况下会怎么做?会不会傻傻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章凌硕觉得当时他的行为有点过分。
“你以为我会傻乎乎的求救吗?作为梅尔集团惟一的继承人,从小就被训练着去面对各种商业场合,完美的应用各种技巧以及虚假的笑容和言辞。但那天我所有的话都是发自内心的,我不想用虚假来填补我未来的最重要的回忆之一。”吴洋如实相告。
“抱歉,当时我没有体会到你的心意。”章凌硕敛眉,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抱歉。
“没关系。爱情是无法勉强的。”吴洋笑笑,“你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莫回的?对你这样感情线不发达的人而言,应该很难察觉自己的心意。”
章凌硕掀了掀嘴唇,选择沉默。
“我们虽是名存实亡的未婚夫妻,但你不用担心会伤害我。我确实十分好奇。”吴洋迎着冷风模样淡然。
“在我们的订婚宴上。”
“看来我真的十分失败,自以为聪明。没想到倒是为了他人作嫁。我的未婚夫竟然在我最幸福的时刻为别的女人心动。”吴洋自嘲地笑笑。
“梅尔,你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别为我再付出什么。我除了友情之外,不能给你更多的感情。”
“我知道。”她的未婚夫不用再三强调,她记忆力比莫回好多了。
章凌硕深深看了吴洋一眼,他补偿她的方式找到了,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吴洋起身,在小小的凉亭里转了一圈,强颜欢笑着,“大哥说,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每个人的优点,她讨别人喜欢的方式。以前我以为张青只是个扮可怜的女生,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才发现她对待朋友和爱人都是勇敢付出的。在这一点上,她和莫回很似。”
“所以你才不反对她跟予灿在一起?”章凌硕问。
“嗯。她的爱情值得别人成全,况且我成不成全都无所谓,他们两人之间横隔的也不是我。”
“有你的祝福,他们才会圆满。”章凌硕弯眸微笑。
“你需要我的祝福吗?”吴洋站在亭子中央停住不动。
“梅尔,你可以不用这样。”
“我试试看。从小我被灌入的理念就是,要擅于抢夺自己喜欢的东西,没有东西是自己长腿跑过来的。对你,我也用同样的方式,到最后才发现把你逼得越来越远。来到竹溪镇,才发现自己以前的理念、某些坚持是错的。”
章凌硕想起初来竹溪镇的感觉,答道:“我也是。”
“我们都犯了同样的错误。”吴洋望向山下的小溪,脑海中想起她初来竹溪镇莫回说的故事,“那条小溪真的跟莫回的家乡很像?”
“嗯,这条更深更大点。那条小溪是她进入我世界里的开始。”章凌硕满是怀念地说,“小时候的她比现在可爱,圆圆胖胖的,也不会说话,整天跟在我爷爷身后雕木雕。”
吴洋看章凌硕怀念的神情,眸内闪过尖锐的疼痛,“下辈子我一定在你小时候认识你,像你这样感情慢热到几乎停滞不动的人,待在你身边越久就越有被喜欢上的可能。如果莫回对你的付出再少点,她要像以前那样是个笨蛋,我想我会继续坚持,可她已经变成一个让同为女人的我都忍不住心动了。”
终究,放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来世莫回没有出现的话。”章凌硕笑应。
吴洋也笑笑,清丽的容貌悠然,“我很高兴,你竟然肯骗我了。不过,这个善意的谎言我不需要了。我们回去吧!别让她担心!”
“她不会的。”
“是,她不会!但我们也该回去了。”
在离开回音崖的时候,吴洋回头看了一眼,也看了一下章凌硕。那个俊朗的男人眉间轻轻的舒展成一个美丽的弧度,原来她的放弃对他是这样的放松是吗?
吴洋想着,她跟章凌硕能心平气和到现在这程度,似乎是不错的了。她也许在她往后的人生里,章凌硕依然存在在她的心底,甚至比现在的存在感更强,她也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等到一个合适的时间,再遇上合适的人,她会敞开心扉去接受另外一个人。但前提是她真能忘了章凌硕。
这样的心情,她不能告诉章凌硕,觉得这样的心情他会懂,但不会去真切地理会,只因她不是他心底的那个人。现在的他即使变得平和与温暖,也不会去理会所有人的心情。毕竟一个人再怎么变也不会把几十年所有的习惯都改得干干净净。
晚上,章凌硕看着屏风后的竹席画,心思飘游。
莫回也不打扰他,静静在一旁雕刻着手里的木雕,这次她手上雕的不再是章凌硕,而是小小的吴洋,她前段时间也雕了章爷爷、张青,都摆放在小盒子里。惟独吴洋的这尊小雕像比较难雕,不知从何处下手。直到今天下午章凌硕和吴洋出去了,她才慢慢地看,在脑海中勾勒了一个形象,又开始雕起来。
现在她心里住的人多了,心里的小房子才会热闹,这样的感觉她也不讨厌。反而有淡淡的安心,这样的安心是温暖的,不再像以前,回过头发现她身边或身后没有一个肯真心接纳她的人。现在已经有几个人,她心里除了感激还有感恩。
她知道,这些好运不会一下降临到一个人的身上,一定是那个人开始释放善意之后,身边才会凝聚这些含着善意的人。而她现在正在努力释放自己身上的善意。
“猫儿,我想用这幅竹席画。”章凌硕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静静传开,像热泉缓缓流动着。
“好啊。”莫回没抬头,刀在木块上认真的划着,把多余的木料削掉。
“你不问我拿去做什么?”
“这幅画也是你的。你有权使用它。”莫回轻应,神情专注地与木块上的一个小疙瘩进行搏斗,一个刀锋不稳,直直划进持着木雕的手。
莫回轻声呼痛,章凌硕连忙冲过来,仔细看看她的手。还好,只是划破了皮。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她的手放进口中轻吮着,直到没有血再流出,才拿出来。
“这也能止血?”莫回的表情很揶揄。
章凌硕瞪她,墨眉皱得死紧,“你再让自己受伤看看。”
莫回表情无辜道:“我以前经常会划伤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那时候我还不会心疼你,现在你是我的。你没有权利让自己受伤。”章凌硕嘴角抽了抽,伸手将这小女人拥进怀里。
“霸道!”说归说,莫回的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起来。
“我乐意接受你的评价,只对你一个人霸道。”
翌日,章凌硕和莫回仍像往常那般起床,吃早饭,再休息了半个小时之后,章凌硕开始到院子里劈柴,莫回在厨房忙碌,吴洋则拿着PRADA在小厅里看股市。
十分和谐的场景。
但这一天还是能感觉到隐隐的不平凡,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一辆黑色布满灰尘的丰田车冲进小院,刹车声几乎划破小屋里的人的耳膜。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时,那辆车的驾驶座上跳下一个二十出头的大男孩,跑到章凌硕的身后,怒气腾腾地吼着:“姓章的,拿命来!”
说完,对着闻声回头的章凌硕就是一拳。
章凌硕的脸被打歪到一边,握紧拳头准备反击,但在看清来人之后,又松开了。
那个大男孩对章凌硕不反抗没有任何讶异,抓住章凌硕的衣领又是一拳砸过去。章凌硕始终没有躲开或是还手。
“你还手啊!现在装圣人,太迟了!”男孩愤怒地大吼。
“这是我该还的。”章凌硕说得很轻。
“你他妈的混蛋!”男孩把章凌硕一脚蹬翻到地上,章凌硕擦了擦嘴角的血又站了起来。男孩接着踢他,不等他站起来就冲上去照着章凌硕的腹部一阵狠踢。
章凌硕弓着身体,蜷缩在地上猛烈地咳了几声,咳出鲜红黏稠的血,他用衫衬袖口擦了擦嘴角,又艰难地站了起来。
男孩阴沉着脸,看向劈柴的斧子,什么也不说,抡起斧子朝着章凌硕横扫。
莫回趁着间隙,冲进两人之间。从厨房拿了把菜刀冲出了门,想砍了那个大男孩儿。吴洋看了章凌硕的表情一眼,选择静默,以观后效。
“你再动他,我就跟你拼命!你不该打他!”莫回恶狠狠地瞪着面露凶相的男孩。
男孩看到她愣了一下,斧子自手中跌落,歪倒在地上。他的目光像无形的手,上上下下地将莫回打量个遍,漂亮的眼里溢着浓烈的情绪,眼里积满了泪水。那一刻莫回会以为他会哭出来。一刹那,男孩便敛了所有的情绪,板着一张脸孔,瞪着莫回没有说话。
章凌硕捂着腹部艰难地走上来,单手将莫回拉至身后,以身护着莫回,“莫回,你别管!这不关你的事。”
“可是,你流血了!”莫回在他身后尖叫。
“没事,和你以前的痛相比,这只是小事。”章凌硕回答,语气很轻,随后对大门旁的吴洋说,“带她回后楼。”
“我不要!他会伤到你的。”莫回抗议,手上的菜刀握得更紧,仿佛随时手里的刀都会跟那个可恶的大男孩来个亲密接触。
“听话。”章凌硕沉下声音,“我和他只是小事。”
莫回回头瞪了院子里的大男孩一眼,才乖乖跟着吴洋进屋。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带不走她了?真是笑话!”男孩讽刺地朗笑数声。
“是约翰逊通知你的?”章凌硕擦控嘴角的血渍。
“是又怎样?你这个混蛋,竟然那么对她。她现在哪儿还有半分以前的影子,瘦成这样!你这样欺负一个女人,就是因为这一辈子没人为她出过头吗?章凌硕,你他妈的就是欠抽!”男孩咆哮,手上的拳又跃跃欲试起来。
“你说这些话不嫌心虚吗?当年欺负她最狠的是你!最后把她逼得走投无路的也是你!现在良心发现了?”章凌硕耻笑,他的眼角、嘴角崩裂,血染了半张脸。
男孩的脸因章凌硕的话变得苍白,握紧的拳在半空中放开,随后咬牙勉强挤出一句话,“我是她的亲人,而你不是!”
“哼!不过是流了一半相同的血,就自以为有权利欺负她?”章凌硕冷下了脸。
“是我对不起她。你可以回头!凭什么阻止别人回头!”男孩吼着,章凌硕倏地僵住。
“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动了梅尔集团的股票,让吴予灿离开,然后你再趁机过来带走莫回?”
“你说对了。”
“我不会让你如愿。”
“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男孩的态度也十分坚决。
两人互瞪着,大有将对方拆之入腹的想法。半晌,章凌硕放弃了无谓的对势,“如果你想收获她的眼泪,你就继续打吧!”
“你以为我不敢?!”男孩的拳握得更紧,又一拳重重地打在章凌硕的颊上,章凌硕嘴里的血喷了出来,染在院子里的土。
章凌硕微微一笑,目光对上男孩的目光,“这伤是我欠她的,你欠她的又还如何还?”
“你这个混蛋!”说着,又挥起拳头。
章凌硕这次也不再定定等着被揍,挥过拳打向男孩的脸。章凌硕还是笑着的,目光锐利地看着眼前的男孩。
“这是我莫家的事!你一个外人管不着。”男孩有些不敢相信地抚上自己的脸。
这男人真敢打他?!
“她是我的女人,我当然有这个权利。你要待她像个姐姐,我自然没话说,如果你是要继续欺负她,我也不会轻易饶了你!”说着又挥拳,揍向男孩的另一侧脸。
“哼!”男孩冷哼一声,挨了两拳的他,看向章凌硕的眼也不再像刚下车那样愤怒和冰冷,闪过一丝愉悦。他也不恋战,转身走回那辆早该进回收站的破车。
听到外面没有了声音,吴洋才放开莫回,放任她自由行动。莫回跑回张青的房里捧着一个小医药箱出来。
章凌硕已经回到小厅,坐在竹条桌上,俊朗的面容因伤变得红肿起来,眼睛直直地看着莫回。
莫回哀怨地看着他,心疼地拿药酒为他擦拭,气愤不平地问:“你刚才怎么不还手?”
“抱歉,我忘了。”章凌硕耸耸肩,给了个任何人都不会相信的答案。
“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忘?”莫回愤愤不平地看了已经回到车上的男孩一眼,狠狠地瞪住他。
“我只是皮外伤,你不用担心!现在我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吗?别为这些小事担心!”
“爷爷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随意伤自己,也不能随意让别人伤。你做得很不对!”莫回仍然瞪他。
“你的记忆力真好。”章凌硕轻笑,牵了嘴角的伤,他轻吸了口气,伸手摸了摸破了皮的唇角,不是很认真地问,“有关爷爷的记忆都在你家乡的小屋里,想不想回去?”
莫回闻言,看了看章凌硕,又看了眼那辆破车上的男人,并不答话。
章凌硕想叫莫回,最终还是没有叫,甚至有点故意而为之的情绪,他开口道:“他被我打了两拳,正疼着呢。咱们的药还剩着,你拿点给他擦擦吧!”
莫回又看一眼章凌硕,低应了一声好,就直愣愣地起身,连手里用过的棉签都忘了丢下,直直往院外的车子走去。
章凌硕以一种怀念而成全的目光看着她的背影,手动了动,握成拳,看着她一步一步没有回头地走向那个男孩,也看清那个男孩眼底的惊喜。
“擦药吧!”莫回走到男孩面前,把药丢到车上,模样很别扭地说了一句。
“你帮我擦,我的手打章凌硕打得发痛,没力气!”男孩把头枕在方向盘上,懒懒地说着。手上的红肿比章凌硕脸上的有过之而无不及,脸上的伤也十分显眼。
“好。”莫回准备转身走到车子的另一头,站在车门边。
“要擦药,上车里来不是更方便。”男孩又说,嘴咧得很大,露出大颗而洁白的牙齿,让人看了心里一冷。
“嗯。”莫回应了一声,几乎感觉到一直胶在背后的眼神有深刻的失望。
“哎,你还是那么笨,而且把章凌硕也传染笨了!”男孩在莫回上车后,邪邪地说着,眼神是挑衅地看了一眼小厅内的章凌硕,按下车门窗的锁,发动起车子。
章凌硕在车子动的时候,跨了几步想追上去,走到小院还是停下了,在院内站了许久。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吴洋凉凉地问。
章凌硕点点头,瘸着腿缓缓走回了后楼。
“看来真实的故事比莫回说的精彩多了。”吴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眯起眼打量着空空的屋子。
男孩一边开车,一边斜睨着坐在旁边的莫回,像在找寻她与过去的共同点。除了头发和眼睛还跟以前一样之外,并没有其他相同点。看到现在的莫回他突然想要说点什么,开了口声音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我……”这个了还是挤了半天才挤出来。
莫回像被吓了一跳,惊讶地转头看向男孩,随后又无声地望向车窗,双手在男孩看不见的地方扭着衣摆。
“我是你的弟弟。”男孩突然大声说,停顿了下像恶作剧似的道,“我叫莫悔,后悔的悔!我来带你回家!”
“回家?”
“回有亲人的家!”莫悔有意无意地加重了亲人两个字,然后不错过莫回脸上任何的表情。
只见莫回眼底闪过一抹闪耀的明亮,一眨眼薄雾便聚积在眼内,让她小巧的五官生动了几分,眼睛亮得像泡在水杯里的黑葡萄,闪闪发亮。嘴角微微上扬着,露出一个温润的笑容,跟以前她大脸上傻得冒泡的笑容天差地别。
莫悔狠狠地心痛起来,她的这些改变也有他狠狠划了一笔。不过莫悔也不是容易感伤的人,他发了狠了拧方向盘,试图将破车发挥出跑车的功效。
一路无话。
车子经过了一天一夜的行驶,终于在第二日天黑的时候缓缓驶进宁静的小村落里,黑黑的幕布上有星子在一闪一闪地亮着,倒也十分静谧。
车子进入村落,修建得不是太好的公路边是一栋破旧的小木屋,不是离开时的整齐,而是一幅破败的景象。
莫回目光触及到它时,整个人抖了一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漱漱漱地往下掉。
莫悔没有出声安慰她,只是加了油门,将车速提至最高档,以便能以最快的速度过了这一段路。
莫回哭了一会后,情绪渐渐稳下来,她擦了擦眼泪,一句话不说,也不再看外边的风景。
车子很快在一栋三层高的小楼前停下,一楼的大门处有两个人在等着,两人注视的不是驾驶座,而是副驾驶。看到那里隐约有个人,才放下提了几天的气,互相搀扶着走过来。
“爸妈,我带姐回来了。”莫悔打开车门大声喊着。
莫回身体僵了一下,没有来得及反应,便听见响起一阵悉悉数数的响声,接着是奇怪的脚步声。随后,莫家二妈搀扶着一位行动不便的老人缓缓走出大门。
莫回满脸震惊地瞪着老人手上的拐杖,以及一条拖在地上的腿。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回忆里那个健硕又带些孤傲的男人,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向来冷淡严肃的脸庞被急切所取代,让莫回有些不适应。看着越来越近头发花白的老人,心底有种极想逃跑的冲动。近亲情切,在心里越是想念,却是想见的人。一旦他出现在你的面前,你反而就有种想离开的念头。这一刻的莫回是这样的。
“慧儿,你回来了!”莫实平颤微微地伸手打开车门,看见瘦削的莫回愣了一下。原先脸上的急切被恼怒占领,双眼狠狠地瞪着车上的莫回,横眉竖眼地吼了起来,“你是谁?我的慧儿呢?混帐小子,叫你找个人,你竟然连你姐姐都认错!”
莫实平大声吼刚闪进门内的男孩。
“爸,你老眼昏花了。那就是姐姐!”男孩含糊地应了一声,还夹杂着咀嚼的声音,大概是跑到饭桌上大块朵颐了。
“我的慧儿圆圆胖胖的,怎么会是这副瘦骨嶙峋的样子?不可能!”莫实平又看了一眼莫回,露出直白失望的神色,然后头也不回的驻着拐杖转身进屋,口中还喃喃自语,“我的慧儿才不是这副模样,你们又骗我!又骗我!”
莫回看了莫实平的背影,不知该如何反应。这样的父亲跟以前差距太大。
三岁以前的事情她没多少记忆,而她母亲给她看的照片里又根本没有哪一张是莫实平的。她对他的记忆都是后面的厌恶与放任,不闻不问。
“孩子,你爸他不是故意这样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来,先跟二妈进屋吧。”莫家二妈说着,伸手拉了莫回的手,面容上流露出略为尴尬的神色。莫回看了看,大门折射的灯光,点点头。
两人进屋,一进屋是大厅,厅里摆了些杂物和一张不大的饭桌,还有一把摇椅。饭桌上只有莫悔头也不抬地扫荡桌上的菜,看不到莫实平的身影。
“爸他上楼了。姐,坐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赶紧吃点补补。”莫悔趴在饭桌上狼吞虎咽着,忙里偷闲地对莫回说了句话。
“我是饿了你八辈子了,还是怎么的?吃相好看点行吗?”莫家二妈训斥儿子。这吃相,她这个当妈的都觉得丢人!
“妈,你先让我吃饱再教训我。不要在我饿得连话都说不全的时候训,没有效果的。”莫悔赖皮地说着,伸手从桌上的盘子里抓了个鸡腿大口撕咬,模样一如小时候那般,像个不受教化的野蛮人。
“莫回,你也坐下来吃点。别被这混帐小子给吓着了。看他那吃相就感觉刚从非洲回来一样,几百年没见过食物。”莫家二妈挑了些清淡的饭菜进碗里,放到她面前,“刚下车,多吃点清淡,容易消化的。等恢复精神了,二妈再给你做好吃的。”
莫回意思意思地动了动筷子,吃了两口便放下。
莫家二妈看在眼里,也不勉强,又堆起笑:“累了吧?我带你去你房间,先休息休息。等你饿了,二妈再给你热热。”
“对不起。”莫回不好意思地说。
“傻孩子,有什么对不起的。来,二妈带你上去。”说着,起身拉了莫回的手,上了楼。到二楼的时候,莫家二妈介绍:“左边是我和你爸的房间,右边是你爸的书房。”
“哦。”她不知道,她的父亲还有专门的书房。
莫家建得很简单,一楼是大厅和厨房,二楼、三楼住人,每层是两个房间。
“这间是你的,另一间是你弟的。你爸受不了他整天吵闹,把他赶上来住。”莫家二妈打开房间的门,捻亮开关,一室暖光流泄而出。
这是一间布置得非常简单的房间,一张床放置在房间中央,床边的两侧分别是柔软厚厚的蓝色地毯,上面放着一个破旧的小木箱子。靠窗的位置有一个小巧的木制衣柜,衣柜上镶着一面镜子,旁边则是长至拖地的窗帘,也是蓝色的,在夜风的吹拂上,不时抚弄着光滑的镜面。
“换洗的衣服在衣柜里,你洗个澡,先好好睡一觉。别见外,这里是你的家。”莫家二妈说完,也未做任何停留,便带上门出去了。
莫回拖了鞋子,赤脚踏上床边的地毯上,脚掌微微陷进厚厚的地毯里。
她停了片刻,忽然蹲下双手抱出自己的膝盖,头埋进膝盖里,任着身体倒向地毯里,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她,好想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她才能知道,眼前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为什么他父亲会叫她幼年时期的名字,以前他是连叫她都不会叫的,现在慧儿这个词竟被他叫得那么有爱,那么婉转?为什么她的父亲人至中年便驻起了拐杖?为什么她的房间会布置成这样的蓝?她现在都没法想清楚。
一整天的担忧与心里忐忑,让她很快睡过去,陷入梦境。
梦中旧旧的小房间里,小胖娃娃还只是刚刚会动,会爬,现在她正躺在专属于她的小摇床里,含着小指头,一双小眼睛瞪着离床还有一段距离的小玩具箱。
妈妈太坏,不给她玩玩具,故意把玩具都收进小箱子里,自己又出去了,害她一个人只能含小手指头和吐泡泡打发时间。
想着,小小眉头皱了皱,花了很大力气才扶着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觉得有点小羞愧,因为昨天村里有个一岁半的小朋友来她家玩,竟然可以走路,还能说话。妈妈好像很喜欢那个小朋友,一个劲儿的逗着她,对在小木床上的自己不闻不问。这个想法让小胖娃娃燃起了斗志,一鼓作气。
小胖腿怯生生地小迈了一下,发现她的小木床抖得十分厉害,她连忙扶住床沿,怕摔倒。一双小眼睛警觉地关注着小木床的情况,她缓缓地把胖腿收回来,床又渐渐平静下来不动。
她不死心地再试了一次,小摇床依然摇得剧烈,差点把她小小胖胖的身体给颠到地上。
而她似乎找到了小窍门,这次把腿迈出去,连身子也往床边倾斜。渐渐地,床倾斜得十分厉害。
咚地一声,她以不太雅观的姿势,脸朝地,四肢开开,十分难看的下了地。
小脸皱了皱,用小手揉揉额上撞出来的红肿,也不哭。
爬啊爬的,爬到小玩具箱旁,小手掀起箱盖,掏出了小木头人,还有拨浪鼓,又轻轻的合上箱子。
咚咚咚地摇了摇拨浪鼓,无声地笑起来,小胖手好奇地拍了拍小鼓,扯了扯鼓边的两条小穗子。把白嫩的小手指都扯红了,也扯不动。她不是个很有耐心的小家伙,所以她也不坚持,把小鼓丢到一边,抓起地上的小木头人,放进嘴里,咬得十分欢快,还流了一滩湿湿的口水。
玩了一会,她打了个小哈欠,爬到小床边,胖手胖脚试了几次,发现怎么也无法爬上去后。只能嘟着嘴趴在小摇床边的冷地上,呼呼地睡着,怀里还抱着刚刚从小箱子里掏出的玩具。
不知道她睡了多久,房间里已经亮起昏黄的小灯,她被一双温暖的手抱起来,这双大手轻轻地拍了拍她小身子上的灰尘。
胖娃娃微嘟起小嘴,小手揉揉眼,入眼的是蓝色的粗布衣衫。小嘴无声地咧起来,伸着短短的手臂抱了抱他,小小的屁股撅得老高。
“现在撒娇太晚了。”男人清爽的声音缓缓地响起,顺便拍了拍她小屁屁上的灰尘。
胖娃娃闻言,立马从他怀里抬头,小眼睛猛瞪着他。
男人这才看清她小额头上的伤痕,白白的额面上像开了一朵小红梅,这小家伙就不能发出点声音,让屋里的李非听到吗?这样在冰冷的地上躺了几个小时,要是大冬天的,她还有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