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煎熬,自责

夯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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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回停止了挣扎,看见他手臂上被她划伤的划痕,泪落得更凶。

    感觉到她安静下来,章凌硕便急切地想拿起她的手,看有没有伤到。莫回不动,微微反抗着。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手有没有事。”章凌硕轻声解释,细细查看莫回的掌心,“莫回,给我个机会照顾你,好不好?你的身体是我弄垮的,让我赎罪好吗?”

    莫回低下头,露出细细的颈项,依然是沉默。

    良久,她喉间发出了一声轻浅的叹息。

    一大早,章凌硕起身,小心地把床上的棉被捂好,不让清晨的冷空气侵袭仍在沉睡的莫回。从医院回来后,她晚上不是做恶梦就是失眠,但她还是让他抱在怀里,并不挣扎,全然成了一个只有气息,没有活力的布娃娃。

    只要不是完全拒绝他就好,就表明他们之间还没有走到绝境。

    章凌硕穿过屏风,走到房间里的小卫生间里。这个卫生间是莫回出院后,他请人扩建的,方便照顾她。更何况这天气越来越冷,他舍不得让她因上洗手间或洗澡而去小花园里的浴室,那样容易受凉。

    但房间里的空间毕竟太小,只能开辟了一个小小的隔间,简单的冲澡、洗脸、刷牙可以满足,要泡澡还是得到原来的浴室中去。在请人扩建的时候,他把莫回的表情细细地看在眼里,毕竟她一直都保护着这房子原来的框架,连最细微的地方都保持原样,怎么可能允许他如此大动作的修改。

    可是,她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安静地在小院子里晒太阳,腿上是他为她盖上的轻软毛毯子,连眼皮也没动过。那瞬间,他的心突然冷到谷底,觉得他们的未来没有任何希望了。这两年间她能这么淡然、平静的生活,除了他的原因之外,也有这所房子的支撑。这房子就是她最后的保护壳,她被他伤透了,不在意他,他可以理解。现在连房子她也不在意了。她的心已经死了吧。

    章凌硕痛苦地闭了闭眼,让自己恢复正常的状态,挤牙膏、刷牙,看着墙上的镜子映照出的模样稍显颓废的男人,被水气模糊的镜面中的人头发微乱,双眼通红,嘴里叼着一只可笑的牙刷,一向光洁干净的下巴也冒出青黑色的胡茬子。

    这样的状态若出现在普通的男人身上,并不觉得惊讶。但章凌硕,他有洁癖,而近段时间他常常是这样的姿态,颓废。

    内心涌起一阵恼怒的情绪,把嘴里的泡沫喷到原本光滑的镜面上,双手撑在洗漱台上,手指用力地抓住洗漱台的边沿,想掰碎手边的所有东西,任嘴里的牙刷和泡沫掉落,光结的洗漱台里白色的泡沫斑斑点点,形成一幅没有意识的图画,但很快便被水流冲过了,不流半点痕迹。

    章凌硕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不是他解决问题的方法。

    拧开水龙头,让水流声充斥小小的卫生间!

    他的格言,从来没有一条是用可怜、颓废来改变事情的现状。现在的他,他自己都觉得可笑,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在莫回的眼里就是扮可怜,取同情。

    他不需要。

    一个男人,他最不耻的是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柔弱,即使是这个女人早早看清他的恶劣,他的冷血,他还是要用一种他认为体面的方式去挽救。

    突然,他抬起头,抓起旁边毛巾架上的毛巾,使劲擦镜面上的水气和泡沫,直到镜面干净半点水渍不留,他才颓然停止动作。掬了一把冷水拍打在脸上,顿时冷却了徒然升起的烦躁。

    章凌硕整理完毕后,走出卫生间自衣柜里挑了几件适合外出的衣服,在屏风之后换衣。

    床上的莫回听见卫生间的门被打开时,在棉被里动了一下,眼睛盯在某处,眨也不眨的。直到又听见沉稳的脚步往床边走近,她才重新地闭了眼。

    “莫回,起床了。今天是跟黄老医生约定回医院检查的日子,早去人会少点。等回来再睡,好不好?”章凌硕整理好自己后,端了一盆热水走到床边弯身放置在地上,弯身用手碰了碰莫回的脸。

    莫回皱了皱眉,装成初醒的模样,只是她眼底毫无睡意的模样泄露了她的伪装。她懒懒地起身,感受到棉被外的温差,本能地抖了抖。

    章凌硕见状,赶紧从盆里挑出毛巾,拧开水后,给她擦脸和擦手。

    擦完后,他挑出一件白色滚边领大衣和浅色的棉裤出来,没脱下她的睡衣直接套上。莫回也不反抗,由着他去。

    “做检查穿太多,到时候不好脱。”章凌硕解释,“好了,你先去刷牙。我下去准备早饭。”

    章凌硕知道她会照做,所以也没在多逗留在房间里,带上门后就下楼了。

    他穿过小厅,进入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昨夜熬好的养生粥,放到微波炉里,调了三分钟的时间。这段时间,连厨房用具也增加了不少,加了个微波炉,专业的煲烫锅,也装了个油烟机,让厨房的空气没那么糟,以烟味进入小厅。

    微波炉叮的一声后,自动断电,而莫回也刚好在小厅的竹条桌边坐下。

    章凌硕戴上手套,将粥取出来,洗了两个小碗和两个勺子,放在托盘上跟粥一起端到小厅。他盛了一碗,放到莫回的面前。

    “小心烫。”他随口嘱咐了一声。

    莫回依然不答话,看着粥碗的热气冒得没那么频繁后,才缓缓吃了起来。

    章凌硕心里微暖,因她乖乖听话的模样。

    这根本不算什么进展,她差不多每天都这样,但他还是觉得还有点回头路。

    看到莫回放下勺子,他才迅速地解决自己碗里以及大海碗里剩下的粥。这次,他没洗碗,只是简单收拾了下,便放在厨房的洗碗池,等张青起床后让她清理。

    上车后,章凌硕检查了一下病历本是否带上,便发动起车子,干净俐落的倒车,转弯,拐上公路,车子像鱼游大海一样,流畅而漂亮地行驶着。

    他这段时间一有空就会练车,他无法原谅自己因为不会开车差点害死她的事情,现在为了她的健康,他连养生学、医学方面的书也会有所涉略,只希望能更全能,更细致地保护她。

    检查是在门诊部的三楼,他们来得很早,走廊里只有一个病人坐在长椅上。

    “请跟我到更衣室换衣服。”黄老医生身边的小护士提醒。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章凌硕开口。

    莫回没说话,看了章凌硕一眼后,顺从地跟着小护士走进抽血室。

    章凌硕看到抽血室的门合上后,走到长椅的另一端坐下,闭上眼准备休息片刻。才一闭眼,耳朵里传进一道细细的抽泣声。

    是莫回?不可能,她不常哭,即使哭了也不会发出半点声音。

    倏地睁开眼,长椅上原先坐的一个小病人正埋头进膝盖里,肩膀还微微地耸动,头上扎着歪斜的马尾,马尾上是个蝴蝶结,上面还有一抹暗红的印迹,脏污不已。

    她的右腿打着厚厚的石膏,是因为脚伤吧!

    “小姑娘,不哭。你现在还不是最坏的情况。”章凌硕移动了下位置,坐到小病人的旁边,他发现,他还是不太会安慰人。

    小病人迟疑地一顿,抬起被泪水打湿的脸,木然地看着章凌硕。

    “什么样的情况才是最坏的情况?”小病人问,用手擦了擦眼泪。

    “心里没有爱的时候。”章凌硕回答。

    “哦。”小病人哦了一声之后,回答:“我还有。”

    “那你很幸运。”

    “我叔叔婶婶也说我很幸运,一场车祸,全车的人都不在了,只有我还活着,废了一条腿的活着。”小病人自顾自地说起来。

    “所以,你更不需要悲伤。你叫什么名字?”章凌硕问。

    “雪染。”跟血染同音。小病人想着,她的血染曾经染红了地上的雪。

    “你的名字很好听。你的腿在那场车祸中受伤的?”章凌硕问,这个女孩儿现在不结开她内心的结,迟早会变成她的心结。大难逃生,本该是件幸运的事情,不应该蒙上阴影。

    “是。那天我和爸妈……”雪染开始描述,听到一阵脚步声和呼喊声后,转头祈求地看着章凌硕,“不要告诉他们我在这里,我还不想见他们。”

    章凌硕看了看雪染,点头,打开旁边储藏室的门,“我想这里能够让你躲一下。”

    “嗯。”雪染费力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进去。

    雪染刚躲进去,走廊的尽头便出现一个焦急的身影,“雪染,雪染,你在哪里?快出来,你急死二叔了!”

    “请不要在医院里大声喧哗,打扰其他病人。”某间诊室的助医出来提醒。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定注意!”男人点头弯腰,诊室的门重新关上,男人也放轻脚步,小叫地叫唤,往章凌硕的方向走来。

    男人是背着光,章凌硕只是觉得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直到男人走到他的面前,才看清男人的样貌。

    “章先生,你也在医院啊?陪老板来看病?”男人热情的声音还是一如往常。

    “张老板是自己来看病还是陪家人?”章凌硕笑笑,是张老板。

    “唉,我是陪侄女来看腿。一不留神,她就跑了!章先生看到她了吗?就是瘸着腿,十二三岁的女娃。”胜德宾馆的张老板,自动自发地坐到章凌硕身边,搓了搓黝黑干裂的手,神情担忧,但依然阻挡不了他热情的性子。

    章凌硕旁边的门轻微地响了一下,还伴有紧张的抽气声。

    “我刚到,没看见她。不过刚才有个小病人瘸着腿往三楼走了。”章凌硕回答。

    张老板连叹了几声,开口道:“我这侄女命苦,小小年纪就没有父母,现在就我一个亲人。我哥哥嫂子在车祸中过世了,她也在车祸中压伤腿。刚才去诊室拿X光照图,骨头碎裂严重,要恢复很难。这孩子一听这话就跑出来了,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哥哥嫂子……”

    “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一定会回去的。”

    “是啊。年纪小小,腿受伤了,来我家还是抢着做家务。我和老伴膝下无子的,疼都来不及,哪还舍得她做?可她就是不听。如果她不爱跳舞,我肯定没这么担心。可这孩子从小就爱跳舞,这腿废了可怎么跳。急得我和老伴整夜睡不着觉。”张老板突然拍了拍脑门,觉得自己太多话了,满脸歉意,“章先生,不好意思,跟你说这么多有的没的,我继续找雪染去了。”

    说着,立即起身离开,小声地沿着走廊叫唤。直到张老板转弯上了楼,章凌硕才起身。此时莫回也在护士的陪同下出了抽血室,单手按着另一只手臂。

    “手怎么了?”章凌硕紧张地问,对着莫回身边的小护士。

    “她的血管不容易找,换了几个地方才抽出来。”小护士解释。

    “还需要做其他的检查吗?”

    “不用,抽血就可以了。报告下午四点出来,到时候准时过来取。”小护士嘱咐。

    “好,谢谢!”

    “不客气。”小护士见没什么可说的,就转身继续忙了。

    “莫回,你等我一会儿。”章凌硕语毕,推开储藏室的门,里面的雪染狠狠地瞪着他。

    “你骗人!”是充满指责的语气。

    “如果你当时不出声,我一定不会说我见过你。”章凌硕一副耍赖模样。

    “大人都习惯欺骗小孩!还会圆谎。”雪染继续干瞪眼,两颊鼓鼓的,十分可爱。雪染的模样惹来莫回的轻笑,那笑容很短暂,听在章凌硕耳朵里却是如同天籁的,让希望的光芒在照进了晦涩的心。

    “你不是不想见你叔叔吗?要不要跟我和莫回姐姐回家,等你想见你叔叔了,我再打电话通知他。怎么样?”章凌硕承认自己有点坏心,简直像拐骗未成年少女,而这个女孩儿也确实是未成年人。

    “这个……这个……”雪染眼中有明显的挣扎痕迹,看了看章凌硕,又看了看旁边脸色苍白的莫回,迟疑地点头,“我去。不过,晚上我得回叔叔婶婶家。”

    她也不能太任性,腿伤了,也不能随便伤害仅剩的亲人,对于这一点她十分坚持。

    “成交!”章凌硕挑眉,微微弯身伸手在空中,等着与这个懂事的小女孩击掌。

    “成交!”雪染学着他的语气,老神在在的表情,十分可爱。

    “猫儿,要我抱你吗?”章凌硕问,怕她在走动期间扯动伤口。

    “姐姐这么大了还要人抱,真不知羞!”雪染在旁边很鄙视地说,率先驻着拐杖一瘸一拐在走在前面。莫回摇了摇头,也迈着缓慢的步子跟在雪染身后走着。

    “小鬼,走这么快,你知道我的车在哪吗?”章凌硕露出这段日子最轻松的笑容,看着两个人的背影。

    “我当然知道,这里除了你能开那么豪华的车,还有谁有钱买这么贵的车。我叔叔说了,你的一辆车够我们花一辈子的钱了!你真奢侈!”雪染在章凌硕那辆奢侈的车前停下,目光挑衅地看着章凌硕,看到莫回的缓慢步子,忍不住叫了声,“莫回姐姐,你走得真慢!”

    章凌硕以为莫回不是沉默就是摇摇头,没想到莫回却轻声回了句:“姐姐生病了!”

    声音温柔沙哑,他突然觉得眼眶热了起来。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你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雪染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

    “小鬼,上车。你跟姐姐坐后排。”章凌硕打开车门,等着雪染和莫回上车,目光停留在雪染行动不便的腿上。

    “不许把我当废人看,我只不过伤了一条腿。”这次是愤怒的小眼神加愤怒的语气。

    “没,小的不敢。您上座。”章凌硕含笑逗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还差不多。”雪染艰难地上车,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莫回姐姐,上来吧!车里很暖和哦!”

    莫回依言上车,才一坐下,雪染便睡倒在她的腿上。

    “小心点,别压到姐姐的伤口。”章凌硕在驾驶位置上提醒。

    “知道了,怪大叔!”雪染回应,在莫回的腿上舒服地叹了口气,“莫回姐姐,你的味道跟我妈妈身上的味道好像,都有药味。真好!”

    莫回抚了抚雪染的发丝,没说话,用能动的手轻拍她的背,眼里有担忧。注视到前方的目光,她抬头,两人的视线在后视镜里相碰。

    章凌硕以为她会很快会调转视线,但她没有,两人的视线继续交缠着。

    雪染在车上睡了一段,所以下了车精力十分旺盛,在莫回的屋子里,拖着残破的腿,除了后楼,硬是把其他地方都走了个遍,也拉着莫回在小花园里走了几圈,说是锻炼身体,莫回走了几圈就有些懒了,雪染就瘸着腿在后边催促,莫回才又勉强走了几分钟。

    拿着小竹凳在一旁摘菜的张青,则很轻易的跟雪染站在同一战线,两人一唱一合地鼓动。一顿闹腾下来,三个人倒也出了一身薄汗。

    章凌硕在窗边看着两人,唇边的笑意加深。突然发现遇上雪染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莫回喜欢孩子,有个孩子陪在她身边,说不定她能快乐一点。

    晚饭过后,章凌硕打电话让张老板过来接人,其实他早在离开医院的时候就发信息告诉他雪染在他这里的消息,让他安心。二十分钟后,雪染的叔叔婶婶一起坐着小货车过来,万般感谢,雪染离开前,还抱着莫回说明天要再来,希望她明天能绕小花园走十五圈才行,不然她就施以惩罚。

    “好。”莫回笑答着。

    雪染才肯罢休,乖乖跟着叔叔婶婶回家。

    “今天出了汗,等会泡个澡吧!”章凌硕问。

    莫回点了点头,任他去小花园旁的浴室里放水。

    小小的浴室里,雾气氤氲着。打开的安置在实木浴桶的的水龙头,温热的水流袅袅升腾起一阵热雾。

    看着浴桶渐渐被热水伫满,章凌硕伸手探拭水温,又调了调水温,调到合适的温度才自木架子上拿起一瓶紫色的精油,滴了几滴进桶里,一阵清香在水温的薰染下弥漫在小小的浴室里。

    “水准备好了,可以泡澡了。”章凌硕回身,看着安静坐在浴室内小小凳子上的莫回。

    她静静迎他的目光,脸上面无表情。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浴室里。”他走到她的身旁,用树木色的大嘴夹固定好她的发丝,动作轻柔,不会弄疼她半分。

    章凌硕深吸口气,修长的指尖下移,滑过她细致的颈项,手来到她胸前衣裳衫的扣子上,动作缓慢地解开她的扣子。

    一颗一颗,慢慢地外衣、中衣被他脱下,她的身上仅剩下一件薄薄的白色打底衣。这些日子他发现她非常喜欢穿有扣子的衣物,连打底衣的衣襟上也有几颗珍珠般的纽扣,在白织灯下闪过圆润的光芒。

    他欲脱下她最后的衣物,这次她手动了动,小手微微按在她腹间的位置。

    他的视线停留在她的手上片刻,心里紧得让他差点痛喊出来。

    “莫回,那条疤痕是我强加给你的。别遮别掩,它是我的罪,不是你的。”大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拍了拍。

    莫回的手又捏紧半分,才稍稍松开。

    章凌硕快速地将她的衣裤退个干净,渐渐的,她纤细的肩,圆圆的胸,盈盈不可一握的腰身,细长的腿儿,一寸一寸的出现在他温热疼怜的目光之下。那条淡色弯曲的疤痕,也用着蜷曲的姿态突然在他的目光之下。

    他的视线顿了一顿,几乎想转头不看,但怎么能不看,这些都是他给她的。

    这些日子,她洗澡都是他在旁边看着,每一次都是一次煎熬,心里的煎熬。只是心疼,心疼他带给她带来的伤害。

    他低垂眼眸,弯身将她抱进木桶,让她泡进温热的水里。

    她很安静,任他的大手为她洗清着。

    看着水温渐渐冷了下来,章凌硕转身找大浴巾,一个转头,看见安静坐在宽大木桶里的莫回。

    她的身骨是纤细的,在曾经每一个欢爱的夜里,他能摸出来,却未在光线良好的时候看过。而眼前,宽大的木桶里,是一袭瘦削的肩,纤细的手臂,还有明显的蝴蝶骨,都毫无遮掩的展现在他的眼前。

    竟然那么瘦,那么瘦!

    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湿意,轻笑道:“水都凉了,起来吧。”

    莫回依言起身,任他用柔软的毛巾的将她包裹起来。

    “这里湿气太重,回房间我再为你换上干净的衣服。”章凌硕解释着,单手打开浴室的门,抱她回前楼他的房间。

    将她放置在床上,他从衣柜里挑选衣物,晚上睡觉穿内衣不舒服,所以他只拿纯棉的底裤,和一套棉质的睡衣裤。

    仔细为她擦拭了润肤乳液,他发现她的皮肤很细,身上的肌肤细腻柔滑,没有任何毛孔,细滑而富有弹性。

    他是纯粹地欣赏,不带任何的杂念。

    擦拭完后润肤乳液后,他一一为她把衣服穿得妥帖。

    “时间晚了,睡吧。”他看了眼手表,十点半,睡觉刚好。

    依然没有任何应答,他也不强求,她就放任自己进入一个沉默的世界,对他所有的举动都不会答复,任他一个人忙碌着。

    不过,今天他知道,她不是对外界全部摒弃和拒绝的,就说明他还有机会,是不?

    “怎么了?还不想睡?”章凌硕问,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

    她在看后楼。她想回后楼?

    “现在天太冷,你的身体还有些差。等好点再回后楼好吗?”他温声商量着,他不放心。因为以现在的莫回,她更不会允许他进入后楼的房间。她一个人,他无法安心。

    莫因的目光却并未收回,还是望着后楼的方向。章凌硕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拿过一件大衣为她披上,再次拦腰抱起她出门。

    “总裁大人,怎么了?”张青刚好洗澡完上楼,三人在楼梯间遇到。

    “没事。你忙去吧!”章凌硕说着,抱着莫回离开。

    “哦。”张青看了一眼两人,也没再说什么,转身上楼。

    章凌硕上了后楼,抱莫回到她的房间门口,感觉到她的背僵直了一下。

    “不想让我进去是吗?”章凌硕把莫回放下,轻拍了拍她的肩,“你进去吧。我在走廊外面守着,你不舒服就打我的手机,响一声就行。”

    莫回推门进去,捻亮了房间里的灯,径直走到床边掀被睡下。灯没关,透过木窗的纸能看到他挺拔的身形伫立在走廊上。

    她咬了盖到下巴的被褥,背过身不看站在冷风里的男人,疲惫地闭上眼,泪从眼角滑下来。

    谁能告诉她,她该怎么办?他们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她怎么舍得这么对他!他曾是她生命里最珍贵,她最珍惜的人,她怎么会这么对他?

    让他那么煎熬,那么痛苦,那么压抑!

    她到底怎么了?她记不住 他给她的美好,只记取了他的两次抛弃。

    为什么他不像以前那样放手,这样她就可以彻底死心,谁也不煎熬了!

    小手擦了擦眼泪,莫回不安地入睡。

    章凌硕没听到屋内的响动,双手撑在走廊的阑干上,盯着小花园升起的浓雾,漂亮的眉紧蹙着。

    这是一个僵局,除了陪着莫回走下去,没有别的办法。

    这只是莫回当年经历的冰山一角,就连现在莫回也没有多舒服,只是她找不到可以舒解的方式了,只剩下沉默。

    只对他一个人沉默。

    他把她赶入一个死胡同里,挣扎不出,叫喊无用之后,就只能沉默,和无语的对视了。

    站立得太久,双腿已发麻,手已经冻得青紫。章凌硕弯身坐入竹制的摇椅内,喉间是一阵痒意,他知道他准备感冒了。

    他的身体不算太好,但也不会常生病,他是一向十分爱护自己羽毛的人,不会让自己曝露在过于严峻的环境里,只是这一次他忘记了。

    看了看腕表,三点四十八分,这是一个很晚或是很早的时间点。

    尴尬得进退两难,但他还是要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哪怕能睡上一个小时也好。

    因为明天他还要照顾她。

    不是负担,是他心甘情愿地付出。

    第二天,章凌硕端过早饭上楼喂莫回,莫回只吃了一口便摇头不吃。章凌硕的手僵在半空,以为他们的关系又回到她刚出院的时候。

    正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尖叫。

    “总裁大人,你想齁死人吗?一锅粥放了这么多盐!”楼下传来张青的惨叫声!

    闻言,章凌硕神情哀怨地看了莫回一眼,“原来是嫌难吃!真是挑食!咸点有什么!以前你第一次进别墅里做菜时,还差点把整个别墅给烧了,我不是一声不吭吗?现在我只不过多放点你厨房的盐,你竟然连粥都不吃,真是小气。”

    说着,将餐盘端出房门。

    莫回手纠着棉被,用尽全身力气隐藏她的恐慌。

    章凌硕端着餐盘进厨房,白了张青一眼。

    “怎么?连老板都受不了吧。你以为盐不要花钱,下手下得这么狠!”张青不怀好意地说着。

    哼,谁让昨天这男人敢一点粥都不给她留着,她可是很记仇的!

    小女子报仇,十年不晚。

    看吧,她是有仇半个月就报,这就是她的效率。

    “孔子说得没错,这世上惟有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尤其是两者合二为一的人,更是难上加难!”章凌硕重新洗锅、淘米。

    “你说谁啊!我家老板吗?你太过分了,明明说要照顾我家老板,现在又偷偷说她是小人。她人小算得上小人,又是女的,确实难养啊,但她现在是你的包袱,别想推卸责任。”张青嘴里塞着一个大汤匙,两颊鼓鼓的,模样十分可爱。此时她更瞪大眼睛,一脸好奇地看着章凌硕。

    “……”章凌硕回头看了张青一眼,确定她不是在恶搞后,挫败地转身继续忙碌着厨房小事。

    他没有那么强悍的本领,与一个脑子不在同一个频道的天兵吵得出架。

    收拾厨房的期间,他脑中盘算着,忙完上午的工作应该带着莫回出去走走,病人多接触自然之气,身体会恢复得快点。

    “你们这里有牌坊吗?”章凌硕问身后的天兵女人。

    “当然有了。”

    “在什么地方?”

    “我们屋后的后山,好像有一座。”

    “我知道了!”

    “除了没有生命力的东西。我们这里除了油菜花,还有棉花……喂,要不要走这么快啊?利用完别人就走人,真可恶!”没见过比他更可恶的人,亏她曾经认为他不错呢。

    “雪染不是说今天要再来吗?你们出去了,谁陪她?!”张青瞪着章凌硕的背影提醒道。

    “张老板刚才打过电话,今天带雪染去找黄老医生看腿,不过来了!”章凌硕头也不回地解释。

    “哦!”张青闷闷地应,好不容易家里来个小孩子热闹一下。唉,至少她家老板还配合几分,不是那面无表情、了无生趣地坐在那里。她要不要这么伤感啊?过去的事走出来就没事了。现在总裁大人问她牌坊,不会是想带老板出门吧。也好,病人出去走走,有益身体恢复。

    张青美滋滋地想着,觉得自己也该找点事情做了。嗯,今天阳光好像不错,家里的床单、被褥什么的也该洗了,省得有客人来还没地方睡了。

    章凌硕回房间,莫回正倚着床头透过木窗看着小花园,花园里小鸟在打闹着,在花枝上窜来窜去,鸣叫声为小小的花园布满了无限的生机。

    “精神好点了吗?等下出去走走好吗?医生说你需要加强锻炼。”章凌硕走到窗面,望着小鸟们说着。

    身后,无人应答。

    “不说话就是答应了,那我赶紧忙完手上的工作,争取早点能出去。”说完,他当真就离开窗边跑到桌边打开电脑,本以为他会坐在桌边工作。

    没想到,他一把提起笔记本电脑和桌上的一本工作笔记,便泛着浓浓的笑意跑到床边,快速地甩掉鞋,爬上床,调适了一个舒适的坐姿后,把莫回拉进怀里,调好她身上的被褥,便开始投入工作。

    这男人怎么可以这么无赖,这么像个孩子。

    她明明已经用尽力气排斥他,不是吗?

    即使下定决心要不受他的感染,她的心跳仍不可抑制地微微加快。

    从昨天见他看雪染的眼神,无赖得一如小时候,她还是微微心动了。

    他,是个工作起来很忘我的人。前一秒还像个孩子,后一秒便一旋身变成一个不苟言笑,认真处理工作的章氏集团总裁,只见他一目十行的阅读着几份不同文字的文件,还打开电脑里其他的几份文件做比对。

    停顿片刻,他的十指便在键盘上快速地敲打着,一串又一串字母在他的指下流泄而出。这时,不用看他的脸,也可以知道他是无比的自信,甚至有几分自负的。

    是啊,有这样一个傲人能力的人,他完全有自负的资格。曾是少年的他便入主章氏集团,在短短几年间将整个章氏集团侪身于行业的前列,年生产总值比上一代总裁增长了几个百分点,足以让世人看到他的才干。

    而他,并不是天生的商业天才,只是他习惯将自己的努力隐藏,总是以一个全才的身份出现,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角落里付出比别人多上几倍的努力和汗水。在以前的别墅书房里,几乎所有的空间都是书,每一本都有他留下的笔迹亦或是记号。而那些书籍不论是专业书籍或是非专业书籍,他都会看,让自己能用多样的角度看待同一个问题,将问题解决得更加圆满。

    就像他的车技,在短短的时间内,提高如此之快!只要他想学的,想拥有的东西,他一定会尽所有的努力去拥有。

    为什么她要这么了解他呢?

    章凌硕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减缓了敲打键盘速度,静静地任身侧的女人看他。他知道她在看他,她还愿意看他呢,在他给她一切苦难之后。

    章凌硕心里想着,指尖的速度加快,他需要将这些繁琐的事情早点处理,不能让她等太久了。

    而他也不敢保证,她再继续看他下去,他会不会直接把这些在上午必须得完成的工作一脚踢开,牵着她柔软的手出去逍遥自在。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章凌硕用力地按下键盘上的确认键,一切都结束了,这让他心情顿时变得非常好。

    而身边的小女人早已疲惫地靠在他的肩上睡着了,柔软的发丝从她的颊边下滑碰上他的手臂,痒痒的。

    悄悄地,他倾身在她秀气的额印上浅浅的吻。

    此时,窗外阳光正好,小鸟儿们也在小花园里兴致勃勃地叫唤着,好一幅秋季午后图呢。

    这里很美,真的很美。线条干净俐落的跑车在两旁都是收割过的荒芜田野驶过,车后尘土轻扬,画面美得像拍汽车广告。

    穿过一座破旧的清代的牌坊,牌坊周身都被一层斑驳的颜色,被几百年的风雨洗礼出落寞的气息,在明媚的阳光之下显得孤单而冷清。牌坊下方有两只石头龟驮着巨大的牌坊,双目直直凝视前方,右侧的龟是完整的,模样十分生动,左侧的石头龟的头还被打掉了,只剩一个龟身在盲目的驮着牌坊。牌坊上还有字文,黑底白字,距离太远看得不真切。

    莫回坐在车里,微微转身,透过后视镜,望向渐渐后退的旧牌坊。

    章凌硕见状,将车调头回到牌坊下方。

    莫回微带诧异地看了看章凌硕,他知道她的心思吗?

    车停,莫回欲伸手打开车门,被章凌硕阻止。

    “这里风大,披上外套吧。”说着,从后面的车座上拿过一件淡蓝色的针织衫,细心地披在莫回的身上,再穿了一件厚外套,才开口,“现在可以下去了。”

    章凌硕笑笑,打开车门。

    莫回下车,径直走到牌坊下刻着字的一侧。

    这字,她熟悉。熟悉到几乎是从小便认识。

    突然,黑白分明的眼蓦地涌上一阵雾气,手颤抖地抚上石块上的字迹,这字与牌坊不是同时产生的,显然是后人添刻。

    两情若久,岂执着黄泉与人间!

    章若定,一九九零年题。

    章爷爷,章爷爷,您早就到过这里,为什么总是在莫回绝望无助的时候出现?您是莫回的贵人,是不?

    “小莫回,人这一生总是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小波折,但只要小莫回不放弃。终有一天,小莫回身边会有一个人来守护的,但在此之前小莫回需要先学会去守护你在意的人,并且在守护的时候尽量让自己不理会后果,单纯地跟随自己内心的感觉。章爷爷很幸运,在很年轻的时候就遇到想一生去守护的人。即便现在天人永隔了,但章爷爷仍能感觉她没有远离,在另外的时空默默地守护着我。那个时空也许就在山的那一方,蓝天白云的尽头……”岁月斑驳,像光影一样回到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老人坐在院子里的椅子,神色怀念地望着远山的白云,对她说着。

    当时,她还听不懂那样的话,但仍一脸认真地点头。

    “唉,我的小莫回真是执着,雕来雕去都是我家那清傲的小子。他呀,除了人长得好看点,其他优点一点半点都没有,脑子活络得整天想兼并人家的公司,将章氏集团做成业内第一。做成第一有什么用呢?他从来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竟磨出气死人不偿命的坏脾气,现在还被他父母和你给惯坏了,真是。要是有一天章爷爷,也去了天了另一端,还要请小莫回多陪在他的身边。我那硕小子什么都行,就是不会爱人,傻愣愣……全世界的人都没有小莫回聪明呢,小小年纪就知道珍惜生命里重要的人。”

    “……小莫回,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开始嫌我这老爷爷话多了?硕小子也这样呢,明明很爱我这爷爷,但男孩子总抹不开脸,说不出几句好听的话。每次通信都只回短短几句,成绩如何,章氏集团每月进账如何。我这个半身入土的老头子,在意这些金钱吗?只在乎他能多陪我一段时间罢了,只要他肯陪我说说话,散散步,也权当是给他自己的一份放松,别让他的神经绷得太紧。可是啊,他就是不愿意,整天满世界地跑,每到一个新地方就将那个地方的茶寄回来。也不知道,这家伙是笨还是傻,寄这么多茶我一个老人家能喝得完吗?就算喝完给整夜整夜的失眠了。还是小莫回好,经常来陪爷爷,还乖乖地只听不说……”

    莫回瞪着眼前黑底白字的石块,仿佛又看到章爷爷脸上慈爱的笑容,还有狡黠的眼神,他花白的发总是梳理得整整齐齐,只要她的目光多停留在他的头上多一秒钟,他便无奈的解释着:“不打理干净,硕小子的奶奶会嫌弃的。”

    那语气是无尽的怀念。

    章爷爷和章奶奶的故事她听过无数遍,他有时候在闲暇的午后,泡上一壶小茶,便开始娓娓道来,有时是在红霞满天的时候。

    那是她最忘难的时光,那个故事也是她听过最美的故事。

    故事里的男女,从小青梅竹马,却贫富悬殊,而那个时代是承诺重于一切的时代,章奶奶的父母即便不愿意女儿下嫁贫穷的章爷爷,无奈却仍需履行那个多年之前的承诺。从此,贫寒的小木屋里多了份温暖和甜蜜,物质的贫苦并不会让他们的爱情有任何的不愉快,反而爱上了两人共挤一张小床、共吃一碗饭的甜蜜小习惯。

    也许有很多的苦处,但章爷爷从未提及过,总是笑呵呵地回忆快乐的往事。

    从此,这样的小故事便在心头生了根,发了芽,而她这个贫穷的小姑娘也恰好遇到了家境富有的章凌硕。

    同样的背景,只不过男女背景翻了个位置,结果却大相径庭。

    莫回沉思着,头上被戴着了个轻轻的圈,还带着淡淡香气。

    她抬头,看到章凌硕手背上长长的划痕。

    “这个花环,你喜欢吗?”章凌硕轻笑着,将莫回头上的花环调了一个好看的角度,粉粉嫩嫩的小花,配上她流露着满是清雅的味道,他喜欢极了。

    莫回转过头,让他看到她的泪。

    “你这是喜极而泣吗?不过是个花环,就能哭成这样,真是服了你了。”章凌硕语气微带苦恼,却没有任何嫌弃的意思。

    熟练地伸手拥她入怀,他们想必是上天打造的一对吧,连拥抱都如此的契合着。

    章凌硕顺着莫回刚才的视线看石刻上的字,他早就猜到,以爷爷的性子肯定会在这村子某个角落还留下痕迹的,他想会是牌坊或回音崖的凉亭,但亲眼看到久违的字迹,他还是愣了一下,唇边露出了然的笑容。

    “你又想爷爷了?”他敛眉道。

    莫回几不可见地点头。

    章凌硕纯黑的眸子闪过一丝雀跃,让纯黑精致的俊眸更加引人注目,甚至连他出色的容貌也沾染上几分愉悦。

    “等你身体好点之后,我带你去看他。他和奶奶在一起,他们长眠的地方,四周都种满了奶奶喜欢的花、爷爷喜欢的茶,还能看到一条浅浅的溪流。爷爷以前曾向奶奶承诺,过世后会与奶奶合葬,不让她一个人在黑暗阴冷的地方担心害怕。”章凌硕缓缓说着,将莫回搂紧了几分,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髓里。

    莫回觉得很痛,但却是十分欢迎这样的痛楚。

    “家里有很多爷爷奶奶的照片,到时候一一给你说每一张照片的故事,好不好?”章凌硕问。

    莫回沉默。

    那样的未来,她不敢再期许。

    她微微挣扎起来,章凌硕赶紧松开手臂,怕伤了她。

    莫回推开章凌硕向车子走去,章凌硕望着莫回瘦削的背影,曾经她圆胖健康的样子他已经记不住了,眼里与心里只看得进这个瘦弱的身影。

    他知道,她在挣扎,没关系,只要她挣扎的时候,他在身边就好。

    深吸口气,他快步追上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章凌硕微微皱眉掏出手机。

    “喂。”声音明显不悦,他不希望这个时候有人打扰他和莫回。

    “我到了,什么传说中的世外桃源,桃花没见着,灰尘倒是被喷了一身。这里的路竟然是泥路,泥土铺成的小路。天啊!比美国的贫民窟还不如……”一接通,电话的那一端便是吴予灿夸张的吼声,章凌硕赶紧将手机远离耳朵半米之外的距离,免得耳朵被噪音震伤。

    “废话少说,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接你。”处理吴予灿的一连串的抱怨,最好的方式就是顺着他的意志,免得会被念上很久。

    “算你有良心。我看看我处的位置。”电话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什么特征明显的东西都没有。对了,路边有块竹溪镇的破牌。”

    “好,你等我一下,我马上过去。”章凌硕说完,不等对方的回复便俐落的挂掉电话。

    他上车对着莫回说:“我们先去接我的一个朋友,然后再回家好吗?”

    知道莫回不会回答他的话,但他习惯了每做一件事都向她说明,就像当年的她一样,一件小小的事情都向他汇报。只是当时,他不能体会她心里的幸福感。现在才发现,心里有一个人进伫,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充满了前进的动力。

    吴予灿转头打量了四处的风景,真不是一个残破二字能说明,简直是回到了原始社会,没见任何这个时代应该出现的产物。

    不是野草,就是一望无际的稻田,还是群山。

    天,他竟然直接与一头大黄牛有05米的近距离接触,他甚至能看清楚牛的睫毛,又长又翘。还好牛主人拉得及时,不然他真怕大个头的牛直接扑上来狂蹭他的脸。

    他长得帅没错,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但他真不需要一头公牛对他也这么有感觉。

    吴予灿想着,伸手拍掉热情地亲吻着他手臂的小飞虫。

    章凌硕,你的马上怎么可以超过半个小时?

    吴予灿刚想着,身后便响起一阵汽车驶过小泥坑的声音。

    “你总算来了,你不知道这里的蚊子比非洲的还可怕,咬人又痒又痛。”吴予灿拿起行李,朝车子走去。

    “当然是想让你强烈感受一下浓郁的乡村风情,反正你也没感受过,这次让你免费体验。”章凌硕俊脸上满是轻松的调侃之意。

    “免了,还不如去夜店跟美女来个不醉不归。”吴予灿说着,直接打开副驾驶座的位置,见到有人,转头看章凌硕,“你动作可真快,在美国怎么没见你碰过哪个女人,一来这种穷乡僻壤就……”

    “别闹,她是莫回。”章凌硕出声。

    莫回?吴予灿在脑海里快速搜索,能让千年不动怒的笑面狐用紧张口气说话的人并不多,这人一定有特别的意义。

    宾果,她就是那个为他蠢到割肾最后被无情抛弃的凄惨小胖妞。

    吴予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看了莫回一眼,平凡的五官充满疲惫,眼下还有淡淡的青色痕迹,身上淡蓝色的外套将整个小脸映衬得没有半分血色,骨瘦的手掌交握在膝前。她的样子看起来既安静又让人有莫名的悲伤。

    “上车吧。”章凌硕淡声提醒,语气里渗透强烈的痛楚,与刚才的轻松相差甚大。

    吴予灿敛起身上的痞气,打开后座弯身进去。

    章凌硕发动汽车,车子在蜿蜒的小道上行驶着,这镇上的路不算好,弯弯折折,像在生命的路上,不知什么时候面前又会出现一个转角处,那个转角是惊是喜全不得而知。

    汽车停下青石板铺就的古道上,旁边是宁静的农院小院,大门敞开着,店里无人。

    “莫回,你一定累了,我先抱你上去休息,好吗?”章凌硕下车要抱出莫回,莫回仍然拒绝,略过章凌硕的手,自己缓步下车,穿过小店,穿过小花园,径直上了后楼的房间。

    章凌硕僵着手,俊朗的眸子闪现无数细碎的光芒,仿佛所有的梦顿时碎了满地。

    吴予灿见状,上前拍了拍章凌硕的肩以示安慰。

    情,自古难解。何况是章凌硕与莫回这样早已扭曲和掺揉上各种情感的两人,他们的故事他只在章凌硕一次喝醉酒时的醉话,另外的则是他自己查出来的,心下了然。

    如果一个人在你的生活中待十七年,陪着你经历过成长中的所有事情,你会将他当成你的一位家人,你身体里的一部分,融入你的骨血。你可以在未发觉的时候狠狠伤她,一旦发觉那伤人的痛便成倍的回馈,日复一日地侵入你的梦,蚀入你的心肺,时刻提醒着你那伤的存在,刻骨铭心。

    那样的痛,终其一生都无法愈合,除非那人愿意原谅。但,那样的伤,那样的痛,谁会原谅,谁能做到真正的放下?

    章凌硕抬头对吴予灿笑了笑,那笑亦是疲惫不堪。

    “我带你上楼吧。”说着,跨步而行。

    吴予灿耸耸肩,提起行李跟在章凌硕身后上楼。

    “你是先休息,还是直接去竹林。其实这次你可以不用亲自来,这里的情况我在邮件里都说得一清二楚,一切都可以按照计划进行。”章凌硕提起精神,对待工作他一向如此。

    “我也不愿意,还不是在躲我家那个宝贝妹妹。你也不是不了解她,最近她都快把章氏集团的门槛给踏平了。”吴予灿直述着,几乎不带任何个人情感,仿佛那人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予灿,对不起。我可能真要让吴洋伤心了。”章凌硕深叹着气。

    他,总是在亏欠别人,欠的都是还不起的感情债。

    “我知道,她也知道,只不过暂时还看不开罢了。你也别放心里,梅尔她早晚会看透的。倒是你,莫回的事怎么办?你们的……”情况并不算好吧?

    章凌硕抢白,“这是我欠她的,她喜欢的话,这样一辈子也没关系。”

    吴予灿讶异又了然地看了一眼章凌硕。

    也对,这就是他欣赏的章凌硕,爱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爱,恨一个人也不遗余力的恨,若是不爱也不恨,便是模棱两可的徘徊,直到找到一个合适的方式,将事情解决。他与章凌硕,当年相识于一场拍卖会的后花园,当年是拍的是一幅清代竹席工笔画,传说此画有两幅,一幅是凉亭赏秋图,就是拍卖场上拍的那一幅,另外一幅从未有人见过,但根据拍的竹席图的题诗与落款都指明完整的画有两幅图。

    当时章凌硕以三千九百万的价格拍下,拿着画准备外出的时候,拍卖会上突然出现一个老者,知道他拍了画,直接对他章凌硕下跪请求愿意以双倍的价格买画。那时候,章凌硕只是看了老者片刻,便将画交给老者,也拒绝了老者的大量金我,大步走出拍卖行。

    后来,他才知道,章凌硕的爷爷很喜欢竹席画,在世时喜欢游走各地,却从不搜集。那两幅画他爷爷一直想看,但这梦直到去世也未能实现。

    而章凌硕也想尽各种方法打听这两幅画,终于到手却又轻意放开。他不解,当场就追着章凌硕发问,他记得章凌硕的回答。

    “我不想让另一个人也抱着遗憾离开人世。”

    就是这一句话,他便决定跟着这个才到美国半年就拿了经济学硕士的男人,帮他奠定章氏集团在美国的基础,甚至将自家的梅尔集团也弃之不顾,全心全意助他一臂之力。

    这世界上有很多种人值得深交,偏偏他只挑了合自己眼缘的人。与他成为挚友,与他推心置腹,与他共成败。虽然他们到目前为止都没尝过败绩,但即使章凌硕一无所有,他们的友谊也不会有所改变。

    “大白天的就发呆,你确定不需要休息?”章凌硕在门边问。

    这小子叫了三声竟然无动于衷。

    “这点辛苦算什么,走吧。想当年,兼并约翰逊旗下的广告公司时,我们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吴予灿回神,难得正经的脸又痞气外露。

    “那就好,别回头说我亏待你。”章凌硕挑眉,下楼。

    “现在要转变善良总裁太晚了,你加班费还没算给我,改天让我的会计重新算算。”吴予灿继续嬉皮笑脸。

    “吸血鬼!”

    “笑面狐,好说好说!”

    两人渐行渐远。

    竹林边的泉池旁,张青在搓洗着被单。

    “小青,你不是前几天刚洗吗?怎么这会儿又洗上了?”说话的是一个肚子圆鼓的女人,她长了圆圆的脸,看着非常喜庆,她的名字也十分喜庆,叫双喜。镇上的人都叫她双喜嫂子。

    “我家老板刚生了病,总得洗洗去去霉气,这样兴许身体能好点。”张青倒掉盆里的泡沫水,小小的水渠顿时染满了白色,在阳光的照身下泛着各种颜色,煞似好看。泡沫顺着水流慢慢流走,不时会被水渠里的小石头挡住了流动的趋势,但不一会儿后来居上的泡沫流侵袭,泡沫不断地堆积。小石块再也阻挡不住,朝下滚动。泡沫有了一个出口又缓缓地流动。

    张青看着泡沫,咧嘴笑了笑。

    手撩起水,往下打击小泡沫。

    “你啊,还是个小孩子脾性。”双喜嫂子笑笑,准备弯身拧自己手上的厚重衣物。

    “哎呀,我帮你吧。你身体都这样了,也不让你家那位帮你,真是。”张青跳起来,接手她手上的衣服。

    “他倒是想,但他一个大男人洗衣服能洗干净吗?等下衣服没洗干净,倒先扯破了。我不放心就自己动手了。”双喜嫂子说着,自己的手握着衣服的另一端,“我们一起拧,这样你可以省点力气。”

    “好。”说着,张青微微往边上移了移,身影被大石头给遮挡住。

    而同时,章凌硕与吴予灿刚好走过。

    “行了。路上小心点。”张青把拧干的衣物放进桶里,回头也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被单,离开泉池。

    两人离开,泉池静悄悄。

    “怎么又走回来了?”是章凌硕的声音。

    “……没什么,走吧。”为什么感觉这么想那个小丫头的,他都已经思之狂了吗?思念到白天都有幻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