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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寿堂一片沉寂,门口有两名驼背聋耳的婆子提了大扫帚徐徐缓缓的打扫庭院,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一名梳着抓髻还未睡醒的小丫鬟昏昏沉沉的捧个盆子在地上泼水,险些将那水泼去流熏身上。
“哎呀,看什么呢!”丹姝气恼地一声责怪。
流熏定在原地四下望望问:“老祖宗可是醒来了?”
驼背婆婆咳嗽两声抬头,露出稀稀落落的几颗门牙笑眯眯地说:“是熏姐儿呀,老夫人一早就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去了,听说是有大喜事儿。”
流熏“哦?”了一声,无心去关心什么“喜事”,反有几分莫名的失落。
祖母离府,那她出外就必须去向继母请行,流熏沉吟片刻,转身带了婆子和丫鬟们去继母封氏的秋颐馆去请行出府。
柳条抽碧,轻风徐来,湖畔薄雾轻烟缭绕,衬托亭台楼阁,白墙灰瓦,反有几分江南庭院的静雅。忽如一夜间春风吹得满园春光明媚,她心头的郁气也疏散开。
来到秋颐馆,才到院外,就听庭院里四妹妹谢展颜的声音高扬矫情着:“那裙子本就不是你的,穿在身上略长还偏偏要穿着。依我看,你还是换下来吧。藏得了一时,也藏不过一世。”
谢舞雩怯懦卑微的声音委屈道:“我还不说怕大伯母问起,反咬责怪四妹妹你毁了太后所赐的那条裙子。我总是不忍见你受责的。”
话音虽然断断续续的满是胆怯,但话锋却也锐利,好丫头!流熏心头暗笑,怕是如今舞雩也被逼得破釜沉舟了。
“是你自己不看路,失足跌进芦苇塘里撕毁了太后赐的纱裙,这么多妈妈丫鬟都眼见了的,你还想栽赃旁人吗?”谢展颜的话里反有几分无赖。似乎在挑衅地说,“你去问问,谁敢给你作证呀?”
谢舞雩被噎堵得立时没了应声,倒是听到丫鬟们的笑声,有人幸灾乐祸说:“三小姐还是快些梳理收拾吧,怕是二夫人那边等不及了。”
流熏进去院里,恰见舞雩垂个头噙了泪向外走,同她贴肩而过,讪讪的抬眼看她一眼,噙在眼眸中那汪泪似乎就要滚落,看得流熏反是心酸。她不由拉住舞雩的手,舞雩抽噎着低低唤一声:“大姐姐。”哽咽难语。
见她素面朝天的模样,一张小脸倒是俊秀异常,抽抽噎噎的委实可怜。流熏叹息一声,顺手取下自己的一对儿白玉耳珰为她戴上,扶扶她的肩头上下打量几眼,一笑说,“这不是亭亭玉立的秀色出众呢,快去吧。”
流熏入内,见展颜正在和丫鬟们逗弄一只八哥儿,说笑正欢,一见她来,谢展颜的笑意尽散,打量她的眸光冷冷地问一句:“还知道来给母亲请安呀?都什么时分了?”话音里满是责怪。
一旁的小丫鬟慢悠悠地添油加醋一句:“郡主千岁如今是府里的忙人,哪里还得暇来请安呀?”
流熏才看清,是继母身边的金嬷嬷的女儿-雨蕉。
若是换在往日,流熏早就吩咐人掌嘴,但如今在继母的院内,打狗还需看主人。
“母亲可在房里?”流熏问。
“太太在佛堂诵经礼佛呢,吩咐不得打扰。大小姐可是有事?不如过一个时辰再来吧。”金嬷嬷从屋内出来同她搭讪。
流熏望望日头,想着前院还供着一座战斗圣佛不知何时醒来大闹天宫,母舅府里再不去就误了时辰,于是对金嬷嬷说:“烦嬷嬷代为向母亲禀告一句,流熏要去江府拜望母舅,晌午就归。”
金嬷嬷笑眯眯地说:“大姑娘好走,可用老奴吩咐人去为大姑娘备车?”
流熏谢过:“劳嬷嬷惦记了,车马都已备下,流熏速去速回。”
谢展颜哼了一声,笼子里的八哥学嘴儿喳喳地吩咐:“雨蕉备车,姑娘出府。”
继母房里这对儿八哥儿是名种,极为伶俐,口齿清晰,逗得流熏不由多看了两眼。又在一旁忍不住逗弄一阵,也不见继母得暇见她,这才依依离去。
景珏早已备了车在仪门候着她,扶她上了马车,一路向江尚书府去。
流熏的母舅江昊天如今官居礼部尚书,当年也是谢老太爷的得意门生,江谢两家是世交,流熏的生母江菀儿同谢老太爷的长子谢祖恒也是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两家结成亲家,却不想江氏命短福薄撒手早去了。为此江家对谢家多有埋怨,两家也就不常走动。
但毕竟是自己的娘舅,流熏来到江府,早有江夫人身边的嬷嬷丫鬟们一路迎来,更有大表兄江维宇亲自迎来。江维宇身材颀长清瘦,一副文人清雅的模样,有几分落拓不羁的闲散,一脸阳光明媚,笑容可掬。同江表兄处,令人觉得如坐春风,舒适亲近,毫不拘束。流熏对这位表兄颇有好感。
江维宇一见流熏咧嘴先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皓齿,亲近地问:“熏妹妹如今出息了,还没得暇给妹妹贺喜呢。昨儿听爹爹回府来说起宫里妹妹勇救公主的佳话。”
流熏嗔怪的一笑说:“表哥总不忘取笑人家。”
她眸光一转望了表兄一笑问:“听说表兄也是今科去赴考,可是胸有成竹了?”
江维宇骄傲的一扬头张臂做个弯弓射雕的姿势慨然说:“那是自然,你回府去转告子俊,让他但可放马过来!呵呵。”
流熏面色一沉,似是心思满腹,江维宇疾步向前说,“哥哥不过是说笑之词,表妹莫做真了。”
流熏黯然地望着他叹气说:“哥哥今年也不知是如何的,时运不济,处处受阻。能不能平平安安去赴春闱,天知道。”
江维宇似听出话音不祥,忙关切的问:“出了什么事儿?”
还不等流熏细说,四表姐江淑惠也笑盈盈的迎出来,小小的脸儿,细长的眼笑眯眯的,拉住她手嘘寒问暖的一路说着,直送她去见舅母。舅父一早上朝去了,舅母在房里,见到流熏边拉到身边坐,神色中还不免有几分黯然说:“舅母如何看你瘦了许多,这孩子,近来身子可好?”
流熏摸摸自己的面颊,淡然一笑说:“有祖母祖父照拂,熏儿还好。”
言外之意,不言自明。
她一笑反问:“舅父舅母近日身子可还安泰?”
“好好,”舅母紧紧握住她的小手,又感激地低声说,“毕竟是娘舅亲,亏得那日你一句话点醒你舅父,”舅母说着眸光扫了四周,丫鬟婆子们躬身退下。
只剩她同舅母还有表兄江维宇在一旁。
舅母低声说:“还真是凶险,你舅父说,虽然他举的不是正主,可昨儿,皇上连口夸赞他能保举三皇子,说明他为官清正,不计前嫌的耿直。三皇子因催礼部官员在户部的欠款得罪百官,同你舅父本有过节,但如今你舅父保举的他……”
流熏一笑说:“那也是舅父果然的耿直,流熏不过是在祖父房里听到那么几句,就赶紧的告知了舅母,熏儿还担心舅父的性子,不肯去举荐这人呢。谁想舅父果然是个心胸豁达光风霁月的,难怪皇上夸赞舅父‘果然是个耿直不染尘泥的’。”
舅母眼前一亮,惊喜地问:“皇上果然如此赞你舅父的?”
流熏笑了点头说,“熏儿在宫里,听了公公们都是如此传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