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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芩说,那天她急着去省城,就是知道自己已经被人举报了。
“我倒不是怕他们能举报出我什么,我是担心有人会利用举报这种手段,干排除异己的勾当。”
邓一川点头。他也知道最近有很多事对苏芩不利,田中和王华伟他们,肯定不会放过她。而且他还听说,已经调往省里的原政法委书记柳建枫,本来风传要被那个了,结果最近反又很活跃。
柳建枫一直把自己离开吉东的原因归结到苏芩这边,说苏芩上窜下跳,想接任他那个位子,想进常委。
“这招跟当初他们对待陈原一样,在上级对陈原采取措施前,也是不断有告状信检举信传到省里甚至更高层。”苏芩说。
“我不能步陈市长旧辙,不能听任他们把我搞下去。”苏芩抓起茶杯,猛喝了一口。
苏芩接着告诉邓一川,那天在饭店跟他们三个交待完,她连夜去了省城。秘书长普天成等在办公室。
刚一见面,普天成就训起了苏芩:“怎么回事,不想在吉东干了,不想干可以直接找我谈。”
普天成的话很狠,苏芩委屈坏了。但在普天成面前,她又不能将所有委屈道出来,只好说:“不是我不想干,是有人压根不想让我干。”
“老是这种话,有没有点新鲜的,如果你行得端立得正,别人怎么都会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
苏芩感觉不解释不行了。以前她也跟陈原一样,坚持一个原则,就是凡事不在领导面前解释,哪怕领导批评错,也绝不辩解一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一向是她在官场做人做事奉行的准则。
可那天再要不解释,普天成会将她批得头破血流。于是苏芩就将这段时间的工作,包括暗中对吉东多个方面做的调查,都跟普天成讲了。苏芩原以为,听了这些,普天成会态度好一点,没想听完之后,普天成态度更坏。
“是跑来跟我表功是不是,不要老跟我强调,你做了多少,我要结果,做事有成效吗?”
苏芩吞吐道:“是有一点。”
普天成冷冷一笑:“多少时间了,才有一点,不觉得仅就工作效率看,你苏书记也得检讨吗?”
苏芩一听完了,普天成根本听不进她解释,不管她说什么,普天成就一个字:训。
训到后来,苏芩实在忍不住了。女人嘛,她感觉在吉东如此复杂如此困难的情势下,她坚持跟那伙人拉开界限,坚持从乱麻一样的线索中抽丝剥茧,试图将真相还原出来,已经很尽力很尽力,可普天成却仍然不理解,还用这种态度待她。
女人受了委屈,除过哭鼻子,似乎没别的方式。
苏芩真就在普天成面前委屈地抽泣起来。
没想这一流眼泪,更加惹恼了普天成。啪地将这个档案袋往她面前一掷:“哭,如果哭能顶用,那我带你到瀚林书记面前去哭,或者再高层也行。”
苏芩吓得紧忙抹了把泪,茫然无措地盯住普天成。
“一川,是我们错了。”苏芩忽然说。
这个时候的苏芩,跟邓一川刚进门时看到的,已判若两人。一碗面条加上一个热水澡,不只是让她摆脱了体力上的困倦,重要的,不管她讲话,还是谈及某些敏感问题,原来那清晰的思路又回来了。
“秘书长批评的对,我们不只是错误地领会了他的意图,更不堪的是,我们的脚步太乱。”
“脚步太乱?”邓一川一时没听懂,苏芩思维跳动得太快,他有点跟不上。
苏芩接着说:“秘书长是狠狠批评了我,当时接受不了,可经他一点明,就觉得他的批评完全是对的。”
“怎么批评?”邓一川被苏芩说的越发糊涂。
苏芩叹了一声,身体微微往沙发靠背上躺一下,合上眼,做短暂思考。
躺过去还没一秒钟,猛又挺起身子:“一川,你难道没觉得,我们就像是无头苍蝇,四处乱碰吗?还有一点,也是秘书长把我震醒的,我们被对方吊住了。”
这个夜晚,在苏芩家里。邓一川不只是让苏芩上了一课,更重要的,是苏芩帮着将他们这长时间所有的努力理清了方向。
是的,他们真像是无头苍蝇,在四处乱碰。只要听到一点消息,不管这条线索重不重要,是不是当前的重点,他们都不管不顾扑进去。从博物馆虚报工程,到文物丢失,然后到夏青河的死亡。还是那个叫吴南宏的神秘商人,以及前馆长孙学儒。他们消耗了多少精力。看似他们正在一步步朝事实真相逼近,但到目标为止,能拿得出来的铁实证据,却一样也没有。
这还不是重点,苏芩说,他们最大的败笔,是东一榔头西一棍子,貌似每一下都在打向对方,但结果下来,他们的棍子,却让对方搞得虚虚实实,乱且没有节奏,至今也没能打出响亮的一棍来。
邓一川一下无语了。
苏芩的话重重砸在他心上,将原本很有信心的他一下给砸懵了,砸出新的困惑来了。
苏芩说到这,不说了。像是故意停顿下来,给邓一川一个思考的机会。也像是给她一个思考的机会。
这个机会必须有。
或者说,他们现在是该停下来,认真想清楚一些问题了。
否则,他们继续这么乱撞下去,非但撞不出什么新鲜事,还会把他们一个个撞得头破血流。
有件事苏芩并没告诉邓一川。其实田中和等人,早就对她开始围攻了。当时对方下的棋,并不是冲着陈原一人。多。
他们几乎盯住了所有跟陈原关系近的人。本来陈原在位时,能跟他走到一起的人就不多。市里这个层面,除苏芩外,几乎找不出第二个。
有两个副市长倒是跟过陈原,但只短短地跟了不到一年,就发现形势不妙,一个找关系调到省里面去了。另一个还没来及回头,就被王华伟抓着辫子。这位姓李的副市长分管文教卫生,在吉东职业学院的搬迁上,没经受住考验,既拿了承建项目的工程公司的钱,数目不多,二十万。但二十万也是钱啊,让人家放到台面上,那就是受贿。
另外,姓李的副市长在自己根基还不牢靠时,就想着培植亲信,非要将自己看中的一位副校长提拔到校长位子上,而将原校长调出职业学院。
你想想,那位校长是跟了王华伟长达十年的,拐弯抹角,跟王华伟家还是亲戚。王华伟能饶过这位副市长?
表面上,王华伟赞同了这位李副市长的提议,答应把那位副校长提携起来。暗中呢,却叮嘱校长,找找李副市长跟副校长的关系。
结果最终还真让人家找到了,李副市长不只是通过这位副校长拿了建筑公司经理的钱,更隐秘的一点,副校长早年帮过李副市长一个忙。李副市长某一年驾公车出了事,酒驾撞了人,撞成植物人,是副校长找人顶包的。
这事刚被查出,马上就在吉东上下爆了出来,当年那位被撞伤的人家,立马发动亲属围攻了市政府,并且一纸诉状将当年处理交通事故的几位交警给告了。
其中一位,就是王华伟儿子王军的死对头。
这事到了王家父子手里,立刻就成了打向李副市长还有陈原的重拳。
遗憾的是,这个时候的陈原,居然没站到李副市长这边,依然充满正义地在市长办公会上说,谁出的问题,谁承担,法律不会因人而异。
结果李副市长因这事,逼迫辞职,连同那位职业学院副院长,也捎带着丢了官。
按说,那个时候陈原就应该引起重视。
可是没有。陈原非但没有引起重视,而且继续充当着铁面无私的包公角色,结果就导致众叛亲离。在吉东,将自己搞成了孤家寡人。
政治永远是结盟,从来没有哪个地方,有一个人玩出的政治。政治说穿了就是一帮人跟另一帮人的斗争,而从不是两人或三人之间的单挑。
邓一川现在不得不承认,陈原有一半,输在了不搞同盟也不会搞同盟上。
包括苏芩被对方盯住,也是在他该替苏芩说话的时候不果断站出来说话。该替苏芩撑腰的时候,没有积极地把全部力量拿出来。
如果不是默默无闻的巩良碚关键时候站出来替苏芩扛住一些事,估计苏芩早在陈原进去前,就先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