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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号码头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尤其到了晚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卖小吃卖土特产还有卖小玩具的,混杂在人迹中,拖着挺有味的长长的余音,叫卖着各种小玩意。那吉州腔很浓的余音,仿佛给二号码头注入了特殊的灵魂,让人觉得二号码头上走一圈,是那么的有味。
有消息说,市里关于二号码头的扩建方案终于批了下来,完全就是之前熊百发和吕四海提出的那个方案,陈原当时主张的以二号码头为中心,建设新的吉州江上大旅游圈的计划被彻底摒弃。据说在论证会上,有专家还就当时陈原主张的那个方案大放厥词。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官场的事,说荒诞它还真就荒诞,你在位子上时,一切听你的,你不管说对说错,哪怕说得极其荒唐,都有人在下面喝彩,说正确无比。可是一旦你离开位子,甭说是进了看守所或者监狱,就是正常的调动,你还没走,你所干的一切,就马上有人跳出来否定。
跟二号码头相对应的,清阳古街也要拆了。吕四海的工程队已经将整条古街围了起来,十几辆推土车还有抓土机挖掘机排放在那里,随时听命。
一提这条街,邓一川心里就是一片灰暗。忧伤得很。
这条街是吉州城唯一有点价值的古街,这些年,这条街像一块肥肉,不知诱惑了多少人。当年若不是陈原竭力反对并阻止,怕是整条古街早已烟飞灰灭,成为历史。
这街的保护,要说跟沈丹一家也有着关系。
沈丹爷爷沈一舟祖上是赫赫有名的资本家,开着一家船厂。有史料表明,吉州岷江二号码头以前就是她家的。
沈一舟父亲也就是沈丹曾祖父,建国后是吃了枪子的,就毙在二号码头下边的石岗子那里。
沈丹爷爷给沈丹留下一套古宅子,就在“清阳”街上。
那年市里突然搞开发,吕四光拿出一沓图纸,将古城墙还有清阳街以及城墙下的护城河一并画在了图中,美其名“吉东古城”。
无数事实证明,但凡以这种名目开发的,大多不是为了保护古城,而是为了破坏。
但这些只是老百姓的观点,上面却不这么认为。
一阵争议后,吕四光对吉州古城的开发算是拉开了序幕。
第一件事就是谈拆迁,谈赔偿。
沈丹爷爷留下的那套古宅就列在拆迁范围之内,吕四光开出的补偿价是三十万。一听这价,沈丹差点没把眼珠子给惊出来。
三十万,这价他也敢开?沈丹当时这么跟邓一川说。
邓一川自然知道,清阳街是清朝大学士陈清阳告老还乡后修的,跟清阳镇如出一脉。吉州人为了纪念他,就将这条古街叫作清扬街。
整条清扬街上,除了大学士那六进的古宅子,就剩沈丹爷爷沈一舟这宅子值点钱了。
那一年,围绕着清阳街到底要不要拆了重修,是保护其原有风貌还是扒了再建一条新的清扬街,吉州区还有吉东市展开了一场大争论,争论的结果,就是沈丹带头上访。
沈丹不闹则罢,一闹着实惊人。
她并不是学那些普通上访对象,卷着铺盖卷儿,或者拿上行李,到了省府门口,扑通一坐。再或是扯出一张横幅,上面用黑墨水粗粗地写上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沈丹不这样。
沈丹永远知道自己是一个画家,就算上访,也用画家的方式。
她先是画了五幅画,将古街的来龙去脉画了个清楚,然后背着这些画,在省城最大的广场将五幅画摆开,然后她在里面练瑜珈。
沈丹学过瑜珈,她的身子很柔软,做出来的动作既流畅又缥缈。给人一种如梦如幻的唯美感。围观者甚众。等围观者到了一定人数,沈丹就开始讲吉州古街的历史,然后就讲吕四光,讲吕四光为嘛看中这条古街,要用怎样的方式毁掉这条古街。
她等于是先把大家带进去,等大家对古街有了神往,突然间再告诉你,古街保不住了。
于是那些被她的画还有她柔软的身体已赢得好感的人们,就自觉充当了沈丹的粉丝,有些甚至变成了铁粉,开始替古街呐喊起来。
这事惊动了省里。
清阳街所以保护下来,最终没拆,邓一川也是功不可没。
沈丹虽然用了奇特的方法,但他们的上访仍然是无效的。其实这不怪她,天下所有的上访几乎都是无效的。
真正有效的,就是找领导说话,让领导干预。
沈丹也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才去找邓一川的,她跟邓一川说:“看在我们曾经共患难的份上,帮姐一把,姐不想那个死光光扒掉祖宅,姐想把它完整地留下来。”
被称作死光光的就是开发商吕四光,那个时候清阳街的人都这么叫他。
邓一川觉得这事很严重,就紧着跟陈原做了汇报。当然,邓一川没说沈丹找他,他是从另一个角度跟陈原说的,这角度就是一条真正的古街对一个城市的重要性。
谈这个邓一川真是太在行了,他本是学哲学出身,哲学跟历史学跟文学都有关联,可以说学了哲学,社会学、文学还有心理学诸多内容,都就融会贯通了。
邓一川为此花一周时间,炮制了一篇五万字的雄文,这篇雄文从五大方面十六个小方面阐述了吉东必须保护清阳街的理由。看得陈原热血沸腾。最终陈原走省上,走北京,终于将局面扭转,清阳街得以保存下来。
可现在,陈原进去了,关于清阳古街,就再也没人站出来说话。一个以改造或新建为名的阴谋,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摆在了明处。
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啊。
更不可思议的,一周前邓一川听到消息,在常务副市长多次动议下,岷江路那个广场,就是当年曾国富想把它命名为“国富广场”,后被陈原恶骂一顿,最终被命名为“阳光广场”的那个广场,也保不住了。
工夫不负有心人,熊百发终于如愿以偿,这座广场即将改名为“百发广场”。
人的欲望是永远填不满的一个坑。
每个人都逃不开他的宿命,每个人也都在竭尽全力,想让这个世界多留点自己的印记。
各方传递出来的信息看,田中和还有王华伟,已经牢牢控制了吉东的话语权。没有了陈原的“干扰”和“添乱”,他们就可放开手大干一场。
邓一川蓦地又想起那人,普天成。他原以为,那人是要围着吉东展开一场博弈的。可现在的事实,似乎看不到这方面的动机。那天沈丹打电话向他发火,说棣棠村也保不住了,吕四海天天往棣棠那边跑,张狂得很。
沈丹一心要在棣棠村搞她的“棣棠公社”,邓一川以为这可能是高层的某种暗示,沈丹并不是真心要在那里搞出点什么,而是借助“棣棠公社”,阻止某些人的野心。
现在野心没阻止住,人家变成公开进入了。
邓一川不由地一阵多想,莫非省里高层,依然白热化,还是普天成这边妥协了?
一切都说不定啊。政治的奥妙,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最终谁能胜出。不到最后一刻,你真不知道天平往哪边倒。提前明朗化,那不叫博弈。
联想到最近苏芩尤其是范鑫森这边持久的没有消息,甚至跟他都不怎么联系了,邓一川对吉东的局势,就越发担心。
算了,还是抓紧找人吧。自己能做点啥,先做点啥。
他又记起走出看守所那天,普天成训诫他的话:自己要有判断,困难的时候,要沉得住气,提得起神,要有信心。
哦,信心。
邓一川现在几乎就是凭这个信心活着。邪不压正,这话最早是父亲告诉他的,后来在处理普天成跟金嫚那事时,母亲又跟他说过。再后来,跟普天成熟了,普天成也用这四个字来教导他。
邓一川一连几天都在二号码头寻找,可哪里有卢愕的影子?
不过他还是发现了一点二号码头的变化。
二号码头暗中强收保护费的人变了。邓一川对二号码头的情况,还是比较熟。事实是吉州的老百姓,估计没不熟的。在二号码头强收保护费,早已是公开的事实,只不过有关部门装聋作哑,当不知道罢了。
在看守所的时候,跟他一个号子里的外号“黑旋风”的李逹,曾经就是二号码头的“帮主”,老大。李逹后来收手,不干了。码头便又易了主。
看守所的时候,他听李逹讲过码头不少事,也听李逹讲起过现任码头管委会主任谢燕飞。李逹进去,是收手后的他突发善心,再也看不惯那些强夺强取的混子们。结果有一天,为一对父女,确切说是为了那个小女孩苏不烦,打了不该打的人。
这人就是现在码头帮新帮主,坐地老大人称“万少爷”的万金鹏。
吉东有个传言,说万金鹏是吉州区现任人大主任赵多学的私生子。这家伙打小就不学好,虽然万金鹏利用各种关系,给他谋了不少工作,甚至挂靠到熊百发旗下,给他开过一家建筑公司。但他哪是干这个的料。这家伙生下来,就像是吃黑饭的,他对强占码头收取保护费,有着天生的热爱,他太爱这行了。
于是几经周转,通过一系列关系,白的黑的,总算是把码头这一块拿到了他手上。
赵多学是田中和的死党,谢燕飞最早参加工作,以及后来能搭上市委书记田中和,全是靠了他。现在谢燕飞是码头管委会主任,赵多学私生子吃这碗饭,就再也顺理成章不过了。
啥叫资源共享,这就叫。还有比权力资源更大的资源吗,估计世上没有了。
邓一川在码头上看见许多陌生面孔,不用多想,就知道这些是万少爷的人。
邓一川有点失望,码头易主,看来卢愕混迹于其中的可能性没有了。可他能上哪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