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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先生的工作时间是打更一晚上,然后休息一整天。今天是他轮休,我们两个就在岸边钓鱼。入夜的时候,他点亮了一柄高强度手电,照着黑黝黝的潭水,泛着光亮。我盯着鱼漂,眼都酸了,忽然漂一动,亮先生猛地收线提杆,一条黑色的人面鱼跃出水面,这是第十条鱼。
亮先生拿来一个大桶,把这十条鱼放到桶里,然后让我拿着。他收拾收拾鱼竿,吹着口哨走在前面。别看桶里只是鱼,可这些鱼加起来也有个几十斤沉,我提着桶跟在后面,累的呼哧呼哧直喘。
夜里的山路出奇的难走,我两只手交换提桶,等回到亮先生家里,两只手已经磨出茧子来了。亮先生让我把东西放下,领我到一间厢房,里面也就十几平,地上放着行军床,家徒四壁,冷冷清清。他告诉我,今晚在这里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晚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隐隐听到院子里有声音,趴在窗户往外看,院子深处有个房间始终亮着灯,里面人影晃动,应该是亮先生,不知他在忙活什么。
大半夜的很冷,我裹着衣服出去,到那间房子前敲门,时间不长亮先生推门出来,他扎着屠宰场的那种黑色皮围裙,满手满身都是血,用手背蹭蹭鼻子,问我干什么。
我探头往屋里看,原来是厨房,能看到灶台和大黑锅,案板上血肉模糊,鲜血淋漓。我头皮发麻,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亮先生道:“暂时不需要,我在给你熬鱼汤。对了,明天我是白班,你哪也不要去,在这里休息,等我晚上下班回来再说。明天夜里,我帮你把鬼遮眼的毛病治好。”
我迟疑地回到屋里,在床上躺着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联想思绪犹如乱麻,后半夜的时候才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亮先生已经走了,我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所有的房间都上着锁。能看出亮先生这个人做事极其谨慎,他是个孤寡老人,自己一个人居住,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似乎不想让任何人介入自己的生活。
白天没事,我总不能守着这么个破院子,便到村里转悠,中午在小饭馆吃了点饭。这个村子很少看到外乡人,饭馆老板是山东人,十分健谈,看我是生面孔便攀谈起来,聊着聊着就说到了亮先生。
老板跟我说,亮先生其实不是本地人,也是外来的,来这里大概能有十几年了,和他是前后脚落户这里的。我说亮先生一个孤寡老人自己居住也挺不容易,这老板露出诡秘的笑:“小老弟,你知道亮先生做什么工作吗?”
我说不是在学校打更吗?
老板乐了:“咱们这一片小县城,就趁这么一所高级中学,那可是铁饭碗,能在那样的地方谋到一差半职的,绝对不是寻常小老百姓。”他神秘地说,听说亮先生和校长还认识哩。
亮先生的形象渐渐更加丰满起来,他是十几年前从外地落户本地,一直不显山不露水,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他也不看,生活极其低调。后来老了混了个打更的差事,一直浑浑噩噩到现在。不知道的都以为他是个糟老头子。只有道上的人知道,这位亮先生道行不低。
临出发前,我曾经跟王神仙问过小雪的事。王神仙没有多说什么,告诉我,小雪在道上的口碑以及辈分相当的高,她很少在东北出现,很多时候是在江北一带。所以她的名声,东北老一辈人都知道,可现在的年轻人就很少听过了。
小雪这么有来历,那么她介绍来的这位亮先生也不是俗人。我越琢磨越觉得亮先生身上有故事,这么一个高人,隐居丹东小县城十几年。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人家是要帮我的,我无聊再深挖人家的秘密,那就有点太不厚道了。
到了晚上,亮先生回来了,手里拿着酒瓶子,咕嘟咕嘟往嘴里灌了口酒。
他到厨房,端来一个瓶子,里面黑糊糊的装着什么液体。我问这是什么,亮先生道:“这是用人面鱼提纯出来的怨气鱼汤,一会儿你跟我走,今天晚上我给你治病。”
“去哪啊?”我颤巍巍问。
亮先生打了个酒嗝:“殡仪馆民安墓地。”
我心惊肉跳,没有细问。
到了夜里十一点多钟,亮先生从库房里推出一辆电动车,示意我上来。他载着我出了村,顺着一条大道直走,大概半个小时后,到了一栋建筑群前。
“到殡仪馆了。我先打个招呼。”他说。
我们骑着电动车进了殡仪馆,来到值班室,里面有个嘴特大的男人正在玩手机,看我们来了打招呼,“亮先生,快去快回,不要破坏墓地,不要让兄弟难做。”
亮先生从包里掏出一条烟塞过去,男人笑笑,收了。
我们从值班室出来,亮先生道:“刚才的烟钱算你头上。”
“没问题,回去就付。”我说。
亮先生没说话,我们坐着电动车,在深夜的殡仪馆小路上直奔后山。到了一处山坡,这里修着一个巨大的许愿池,上面还有龙的雕像,正从龙嘴里喷着水。晚上整座坟山空寂无人,山风吹过冰冷刺骨,后山传来几声怪异的鸟叫,让人后脖子窜凉风。
“这小县城还挺有钱啊,”我说:“墓地修的和大城市差不多嘛。”
“这里是风水宝地,”亮先生说:“很多大城市的有钱人都来这里落葬,赞助费都老鼻子了,不要小瞧小地方。”
往山上走,这里修缮的非常不错,大片大片的山区已经化成特定的落葬区域,有着大片的墓碑,有竖碑也有躺碑。路过一片山区的时候,我甚至看到了十字架的木碑,这是给基督徒落葬的区域。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我问亮先生我们到什么地方,亮先生不答话,夜风很大,吹得我脸都麻了。就在我冷的受不了的时候,车停了下来,亮先生带着我下了车,顺山坡爬上一条墓道,两侧是挤挤挨挨的墓碑。大冬天的本来就冷,到了这地方,更是寒冷刺骨,我打了好几个寒颤。像进了冷柜似的难受。
亮先生歪着眼看看我:“你现在这个身体素质离香童的要求还差了不少,阳气有些弱。”
“所以我到现在也没出堂嘛。”我说。
走到墓道的尽头,这里漫山遍野都是坟墓,亮先生从包里拿出那瓶鱼汤:“你把这个喝了,里面有我加持的符文,喝了之后你就会变成通灵状态,成为中阴身。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个地方吗?”
我摇摇头。
亮先生道:“这片区域是墓地的贫民区,埋在这里的都是穷老百姓,横死者不在少数,身上的怨气极大。你成了中阴身后,就会看到它们,这些怨气和阴气会冲破你能承受的极限。到时候以毒攻毒,就能彻底治愈你的鬼遮眼。”
我听着这个计划,咽了一下口水,嘟囔着靠谱吗。
好吧,既然信任人家亮先生,已经来到这里,就别思三想二的,干脆专心一点吧。
亮先生把带来的马扎子放在地上,让我坐下,然后把鱼汤给我。他看看表:“你十二点的时候喝,我明早来接你。”
我牙齿打架:“亮先生,我,不会有危险吧?”
亮先生道:“这不是到海南度假,这是中阴身见鬼!我要说一点危险没有,你也不能信,对不。你要做出马香童,如果这关都过不去,那就趁早断了这个念头吧。”
我咬咬牙:“好吧。”
亮先生迈着四方步走了,我看看表还有十分钟,此刻空山人寂,冷风刺骨,还真有点害怕。熬了一会儿,到了午夜十二点。我把瓶盖扭开,看着里面黑糊糊的东西,实在是倒胃口。
强忍着喝了一口,满嘴都是鱼腥味,差点吐了。喝了一口我才后悔,忘了问亮先生喝多少了,如果是喝一瓶还不如现在弄死我得了。
我等了片刻,没看到有什么异状,只好又喝了一大口。这一口下去,肚子里真是翻江倒海,不光胃里难受,肠子也在咕噜噜作响,绞劲一样的难受。我抱着肚子站起来,四下里看着,想找个地方方便。就在这时,忽然周围出现了声音。
那是一种嘈杂的人声,开始很低沉,后来越来越响,男声女声混杂在一起,竟好像有几百人那么多,听的人毛骨悚然。我四下里看看,墓道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而声音却上上下下的山区连成一片。
我看着瓶子里的鱼汤,想起亮先生告诉我的,要想治病,就得打破自己的极限,我一闭眼,咕嘟咕嘟往嘴里又灌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