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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第七层山,长老会议事堂。
众元婴、资深金丹济济一堂,足有上百人之多,有华夏人、有蛮夷人、有妖怪门人。在环形大堂里围成一个大圆,俱安坐在蒲团上。
来的门人不止山上,还有主持西荒各处宫观的门人。山下门人没有亲临,都是借传音贝投射在昆仑的虚影。
中土的门人相隔数万里,更不能至,只有乐静信、姬琉璃和文侯三人进入非想非非想的定中,跨越山海悬绝,将分神投射在蒲团上,代表中土门人前来。
五真人和各位元婴院主都坐在堂奥深处。
十来个院有四五十个协理,我是小小驱邪院唯一的协理,凑到惯例上排最后的度人院协理常欣那里坐下。另一边紧挨着的就是柳子越等无职事的闲散长老。地藏狮子这样半路投奔的也列席了。
我发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这里。
颜缘掌门命升起环中座。众目睽睽下,星宗的厉无咎升了上来,只是额头上封了符印。
他倒精神健朗,通体无恙,向我宗真人施过礼,复淡定坐下。
柳子越悄声问我,当时怎么无损擒拿了厉无咎。
“我偷袭了变钜子,等于剥光了他的皮。变钜子被阵法压住,自顾不暇。后来琳公主来了,厉无咎见胜不了,全无反抗,痛快投降了。我们也就不逼迫了。”
我道。
“这人在自己性命的事情上倒拎得清。我们都是宗门门人,要守五百年前刻在蜀中莽苍山摩崖上的盟誓,元婴破誓遭劫,金丹受戒律,没有过硬的理由是不好杀他的。况且,我们昆仑平白无故惹星宗和任祖师作什么,这点你们都清楚。”
柳子越道。
颜掌门一指点开厉无咎泥丸宫上符印,温和问厉无咎道,
“师侄到西荒来,却不知会昆仑,瞧得我们轻了。”
厉无咎爽快道,
“还望诸位真人、长辈、师兄弟见谅。我师尊受萧祖师邀请参加登天梯,是心里存了天下道门同是一家,不争意气,共求大道的念想,没有对别宗的恶意。所以,我师尊遣弟子这趟来西荒,向我叮嘱贵宗和洪荒宗交恶,不得大鸣大放入境,让贵宗误会我宗还支持萧祖师红尘里的事情;也不可以登门打扰——如果贵宗铁了心要坏登天梯的事情,我宗既讨了没趣,又坏了两宗交情。各自顾各自一边,最最稳妥。”
颜掌门与诸位真人互视一眼,微笑道,
“久闻任祖师行事单凭好恶,这番特地关心这些小节,我宗受不起呐。”
厉无咎道,
“我师尊示下,修真界的耆宿不是凋零,就是隐世不出,五百年前四大宗门定的纲纪也渐渐废弛了。师尊向来不以天下为己任,可看到修真界的三代门人将天下弄的一团糟,也不禁对万里祖师、全祖师、方真人的后辈们恨铁不成钢。
萧祖师其兴也勃,修真界的老人看他不惯,尤以剑宗为甚。可剑宗的万里祖师不也是倏然而起?当年哪里少受过修真界的排挤。如今的剑宗忘了个干净,己所不欲,偏施予人!其他宗门也偏帮偏信,越帮天下越乱!
家师认为岂有此理,这个抱不平他可一定要打。就是剑宗的魏祖师从瀛海回来,云祖师出关,他也不惧。”
——这是修真界的初代祖师对二代祖师们的藐视吗?
堂中开始议论纷纷。
“那就是说,星宗要支持洪荒宗咯?”颜缘示意众人肃静,问厉无咎。
“星宗谁也不支持。我宗原芷依然在文侯军中效力,我宗南宫磐石依然在受宇文将军节制。只是我家师尊可要赴乌云城之会。”
“那星宗其他道友去哪家法会呢?”
颜缘依然平静地问。
“按照过去二十余届的惯例,有请帖者方可入山河榜,无请帖者须献宝入场。山河榜的请帖不是发给一个门派,而是发给特定的元婴者,每个元婴者又可以携两位金丹者赴会。请帖是由四大宗门的掌门合议拟定,在一年前送出——所以,在我宗师长和门人去哪家法会之前,还有一个问题:其他宗的掌门是否会给我宗的修士发请帖?然后,我宗的每位师长才能决定是否赴约三河榜。”
厉无咎道。
这是一个缠绕纠结、头尾相衔的问题。其他宗的掌门无法预料星宗每一位元婴的意向,星宗的每一位元婴也无法猜出其他宗的掌门是否会邀请自己,所以也确定不了自己的意向。
“我知道了。厉师侄可以退下。以后一段时日不妨在我们昆仑盘桓,我宗必待以贵客之礼。待我宗办妥迁悬圃于中土的事情,定当护你回星宗。只是切莫再有梁上君子之行。”
颜缘淡淡宣布了软禁厉无咎的命令。
“你们……要回中土——要将西荒妖族全迁回去!……”
厉无咎一时怔住,不容他再说。两个金丹闲职长老重给他上了符印,又押了下去。
议室堂中的多数修士都很镇定,想必从各种渠道已经获得消息。只有地藏狮子这样的外围一时没回过神,等到醒悟过来,连珠炮似的问我具体情况。
等全场都平静下来,颜缘说,
“当初,四大宗门在蜀中莽苍山立约,处分天下修真各门各派。邪魔派别荡灭,对红尘众生有过的门派贬斥东西两荒。我宗镇西荒,星宗镇东荒。剑宗维持中土安危,龙虎宗辅佐。遇有大事,四宗协同行动。这是维系了五百年的修真界体制。
如今,任祖师单身赴乌云城,凭他的道行和威望,已经足够影响道门其他各派的修士。星宗各位真人平日各行其是,但逢大局必能保持一致,我们离间不了。任由任祖师天马行空的话,星宗内部虽然有反复,还是都要去登天梯的。
如此,四大宗门去其一,五百年前的宗门体制就崩溃了。天下没有恒久的事情,崩溃也不是坏事。只是,山河榜近在眉睫,任祖师这一闹,全天下的道门就要分裂,祸害极烈。无法设想的刀兵即刻就起。”
场中的人分成三派。那些年岁久远,经历过五百年恶战的二代师长都是心有余悸。三代门人神色暧昧。四代门人年轻气盛,倒都神态自若。
“没有那么严重吧。”姬琉璃笑道,“修真界的纷争也不会杀得红尘血流漂杵。惯例是擂台赌斗生死,风雅得很。若有那样的事,我们只管推剑宗与星宗、洪荒宗去作过一场。大家在边上看看戏。”
他望文侯,
“到时候,小艾只要节制大军保境安民,守着我们在中土的国土不失便可。关中都督,意下如何?”
文侯沉吟了下,应道,
“姬真人说笑了。覆水不可收拾。天下只有三分之一的修士与各宗门同气连枝,另天下三分之二的修士只是受宗门体制约束。体制崩溃,四宗无法协同,那三分之二的修士可就管不过来了。”
颜缘向众人道,
“方才我们议论时候,我宗观水祖师神游金鳌,与星宗任祖师会晤过了。算时辰应该归来,且听他的指示。”
说话间,一宽袍闲散美髯道人飘然步入议事堂。常欣看他的眼色甚是关切。
正是当日在我面前杀龟作卜的观水祖师。
他也不炫耀神通,只是像一普通人那样走到堂中。全议事堂屏息待祖师发言。那些头次见祖师的人都有些失落。
“堂中的议论我已经知道。方才任祖师还拉我切磋了一番。”
观水道,他的一枚手掌新缠了布条,似乎有伤口要盖住。
“胜负如何?”
有年轻的金丹忍不住问了出来。观水笑着对那门人道,“我是去做说客的,哪预备和他打架?他又是积年与人斗法的,自然是我不如任祖师咯。”
堂中的门人有些气沮。却听观水讲,
“返虚都是跨越生死,历劫不坏。一些面皮损失算不得什么。况且,知道自己所不能,才能制定务实方略。
颜掌门,诸位真人,诸位长老,你们都清楚,四宗门的分裂现下对我们昆仑并没有好处。我们的方略,是将天下从剑宗手中争取过来。所以,现下还是要保持四宗门的协同。”
“可任公子执意要去乌云城,连你也劝不下他。”药师真人忧道。
“我及不上全祖。所以也不会与任祖师对抗,”
观水向众人道,
“既然星宗会去乌云城。为什么我们不也去乌云城呢?再拉上龙虎宗,三宗都去乌云城。”
众人一时哗然。
“敢问祖师,那山河榜不就只剩下剑宗一家?我们都成了外道?”乐静信问。
“四宗协同,三宗都去了乌云城。独有剑宗不去,那反是剑宗的不是。”
全场寂静,然后是心领神会的各色表情。
“如此,山河榜就废了。”药师唏嘘道。
二十五届的山河榜,几乎等同于一部修真史,忽然就要逝去。
“山河榜没有废,而是登天梯易名,改成第二十六届山河榜。”
观水定定道,
“是山河榜选在了蜀山,不是只有在蜀山才能办山河榜。古时蜀中荒凉,修真者尽可以施展手脚,所以修真界的斗法选在了莽苍山。剑宗得势,占据地利,才成了五百年来山河榜的东道主。
正本清源,修真者在哪里举行大-法会,哪里就是山河榜。剑宗如果不承认第二十六届山河榜在乌云城开,那就是修真界的外道。”
“若剑宗不承认、不赴乌云城,三宗就要和剑宗开战了。”颜缘直视观水。
“可今时今日的剑宗,真有气魄以派系林立的一宗之力与三宗,还有萧龙渊抗衡吗?而我们昆仑要重返中土,就不敢赌剑宗没这个胆色吗?”
观水肃容问整个议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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