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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羽掌门在法会讲了三题。
柳子越满脸仰慕、一丝不苟地在小册子上记录清羽掌门的谈论。每记一句,他就情不自禁地击节赞叹,好像听到了此生未闻的玄奥妙理——哪怕清羽掌门讲的是最浅白的修真常识;法会间歇清羽掌门为与会者解惑时,柳子越也总是踊跃问道。他问的东西并不高明,至少我这个入门一年的金丹者已经半点疑惑也无。柳师兄问出的问题,几乎要让门人怀疑他是否受过正统宗门传授。
清羽掌门不愧是真人气度,始终孜孜不倦地温和解答。每次柳子越总是一副恍然大悟、喜不自胜的神情。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柳子越在昆仑传功院侍候元婴师长,也是这样作派。他扮低能,就显出师长高明,被捧的师长自然欢心。”
琳公主不屑冷笑。
“龙虎是主,我们是客。只要我们请教殷勤,主人颜面有光,以后给我们好处多多。你们阅世不深,是不懂的。”
柳子越面不改色。
第一题“炼精化气”,是清羽掌门指点筑基以下修士——
自外功到筑基,凡有三大境界,九小关头。
躯壳是神之府宅,外功是一切修炼之基。在外功境界不必贪多求速,循序渐进打熬筋骨,无论愚智都可以实修有成。即使不能再有进境,身强体健对诸般事业都有助益。宗门又有灵药助力仙苗固本培元,打下的根基更胜于寻常传承。
(我忆起在龙虎传功院常看到年幼的仙苗们浸泡在一坛坛药瓮里,这和父亲给小时的我与慕容芷的栽培一般无二。原来如此:父亲的传承得自南宫,也可溯源至宗门。所不同的是,宗门赐予仙苗的灵药来自灵山产业;父亲给予我们的灵药都是他凭血战换取。)
内功境界又称练气境界。天赋灵根的浅薄或深厚,对于内功境界的实修进展影响渐大。灵根深厚则易感应天地灵气和掌握运御;反之则否。如果道场灵秀,师门功法高明,灵根浅薄者还有望濡染渐悟;如师门道场俱劣,灵根浅薄者只能徘徊在内功初境。
以龙虎而论:在内功深层,灵根上乘的修士能够催动符宝;个别卓异修士已经开发出强大神念,或者运御地煞法术,或者凝练飞剑剑光,提前迈入剑仙的门槛了。
筑基是“炼精化气”的大成境界。元气因为躯壳坚固而充足,神念因元气充足而开发。如果不求大道,足可身轻体举,享寿逾百而善终;如果追求克敌制胜,或凭体术、或习飞剑,或研术法、或御符宝,都是驰骋乡里县城的绝技。
(清羽掌门第一题讲毕,吴越之地慕名前来的小派修士、世俗的书生和武人们早已欢腾,纷纷表示入龙虎门下求教的意图。翩翩笑对我说:每次宗内真人论道,总有大批外人被一时鼓动,可惜能持久者和有根骨者皆少;不过传扬龙虎声名,总是不错。)
第二题是“炼气化神”,清羽掌门指点金丹门人。我开始专心听讲。
“……筑基境界以下龙蛇混杂,愚智并存。金丹者以上,修道智慧再无截然的差异。所重者一是道心坚固,二是灵根深厚。灵根不足,可以依托宗门资源和日后的机缘慢慢补齐。古时修真小派林立,常为法宝丹药生死斗法;如今宗门持天下牛耳,没有丹药功法匮乏的担忧。金丹三层次内的増长,是勤修的功夫积累;倒是层次间的关头需要领悟突破,道心反而关键。
……心有本心和习气之别,本心和宇宙打通,习气又称妄心。凡心被妄心缠绕;道心扬弃妄心。假我摧毁,真我出世。到了元婴境界,道心如巍巍泰山深根结果,境界再无退转。真心熏染外物,变造我境,也非难事。”
清羽掌门讲毕第二题,径直转入谈论元婴境界的第三题“炼神返虚”:
“元婴者又分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诸君所在莲海,正是我心变造。我心不起,莲海无我;我心中动,莲海也动。”
不少与会金丹者惊呼起来。他们没有和元婴者交手的经历,无法如我和琳公主等人早察觉到自己立身的既非莲海,也是莲海。
莲海随清羽掌门之言风起。我六识里有鱼行空中,有鸟飞水中……。法界一切之物,都随清羽掌门的心动而染上了他的念想声色,如颠倒梦想。
轰隆一声。
万余人坐在夏宫的蒲团中。清羽掌门收了心变造的法界。
“昆仑弟子原剑空请教清羽真人:心本一体,如果强判成真心与妄心。那到底何者真,何者妄?我如何知道自己持有的是真心而非妄心?我又如何知道别人持有的是妄心而非真心呢?”
我沉吟许久,终于向他请教了法会上自己唯一的问题。
“真心是实修证得,不是言语文字能够分解。凡朽坏必妄心,凡恒久必真心。我所参透,不过如此。”
徐清羽道。
与会者赞叹散去。
我却颇为失落。我所知道的那人,妄心并没有成为她修道的阻碍,简直赛过了她的真心
——总有一日,我还要求教宗门中返虚合道的祖师们。
琳公主轻拍我肩,
“原君和我一般啦,都没有在文字义理上游戏的本事。我们都是实修王道流,何必在字眼上面纠缠!等哪天实修境界到了,一切疑惑就云开日出了。”
“承你吉言。”
我谢道。
……
腊月十七日,姬琉璃遣一只叫“子虚乌有”的白鹤为我们传信:天子之宴定在次年元宵夜,但我们最好在腊月二十日启程赴京,在除夕夜前寄居到文侯府中。
腊月二十日清晨,沐浴清爽的我在玻璃镜前套上父亲遗留给我的四转狻猊狮子软甲,再罩上一件四转锦绣法衣。狮子软甲能抵挡三转以下宝兵;锦绣法衣是天蚕丝织就,配合衣裳符印能抵御筑基者以下的术法,也能削弱金丹的攻击术法。法衣是龙虎符宝院藏,翩翩为我挑选了三件,我出丹药交换。法衣其实并不稀有,只是翩翩觉得能衬托我出俊俏样子,在中土皇帝面前也显得昆仑之人仪表不凡;我想到还要和小芷重逢,打扮得出人头地也不过分,于是就答应下来。
原来化成护腕的银蛇剑也恢复剑态,我之前出丹药请龙虎天工院的门人锻造了配合的银剑鞘。我把银蛇剑佩上法衣的玉带,果然人要衣装:镜前的自己不知觉也像策马游京的少侠了。最后我把足量的符印和丹药葫芦都收入纳戒。
整理好衣裳的柳子越和知了义也与我会合。
柳子越虽然性情猥琐,仪表其实俊美。他修饰过后风采更佳,电目极为迷人。古人有诗:“飞来飞去宰相家,飘然一只云中鹤。”真是柳师兄的活脱写照。
知了义则是无甚特色的书生打扮。反正皇帝找他下棋,也不是找他侍寝,不靠美色取胜。
地藏狮子的毛发被我洗刷得通体发亮。我还出丹药也替它弄了一套蛤蟆精皮做的四转软甲护体。蛤蟆精皮做法衣不如天蚕丝,但是可以像橡胶那样伸缩自如。地藏狮子盈缩自己的躯壳,蛤蟆软甲也能随之盈缩。
我们众人在辰时赶到龙虎本山下的祥瑞镇,琳公主和翩翩两位仙子般人已经在镇头。
清羽掌门领众长老和弟子为我们送行。
另有一拨我从来没有谋面过的公卿也在祥瑞镇恭敬等候。公卿们旗后是三千骑乘金鞍良马、披挂鲜花盔甲的将士。我稍一望气:兵卒都是内功境界,修为虽然不深,仪表上都是威武高大之辈。
为首公卿三人:
正中骑青马的老年文臣五官轮廓分明,眉宇之间一股凛然之色,不由让人心折。我望气判断:此金丹修炼的是纯正儒家法门,气象虽不及匡一真恢弘,但沉郁过之;左首骑白马的中年文士神气豪迈,真气驳杂。此金丹兼有宗门各脉的气象,甚至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右首骑赤马的却是一个佩剑美公子,我乍一眼几乎把他错当成了女孩。这个孩子连筑基境都没有到,瞧不出什么特异。但从那双如姬琉璃一般醉生梦死的眼睛,我立刻猜出他的身份。
(“右首的公子是文侯之弟,姬家二公子傲剑小侯爷;左首的文士是大将军幕府长史李青莲;正中的这位则是礼部卿杜子美。那些穿戴鲜花盔甲的将士都是从禁军抽调,哈,天下一等一的仪仗队。”)
柳子越向我悄悄传达神念。
我在法藏院研习过面见皇帝的礼仪和朝廷的典章,知道三公九卿是皇帝之下最大的官儿。没想到正二品的礼部卿亲自率领禁军,不远万里迎接我们上京。
礼部卿既然是太师荀思的代表。那李青莲则是大将军杨彭年的代表,姬傲剑是文侯姬小艾的代表了。
“我等奉当今天子之命,特迎昆仑和龙虎诸仙长面圣。还请各位仙长登车,由我等率军先导护卫。”
礼部卿杜子美庄严道。
美少年姬傲剑微笑着驱马,凑近琳公主和翩翩说话,
“两位仙子之名,我在帝都已经久仰。这次迎仙子入京的任务是我抢着向文侯领来的呐!——两位神仙姐姐莫怕,只要傲剑我在,没有一个邪魔肯摸姐姐们一根脚趾!”
琳公主道,
“你还是管好自己的身子骨,不要让姐姐们费心保护你吧。”
晴空忽然响起隆隆的霹雳。
姬傲剑的红马一惊,嘶叫起来。傲剑小公子咚的翻身下马,慌乱地拔出剑来,
“禁军快上!姬忠黄指挥使何在!”
在场无人动身。
姬傲剑的将旗后走出一个白发老将和一个豆蔻少女。
我猛地感到老将的躯壳淡淡溢出一股浓地化不开的血污味道,和我父亲相仿的万人敌气息。这个老者是一个杀人盈野的金丹武圣。
老将向我们简单行过一礼,“在下姬忠黄,统领禁军护卫众仙长上京的指挥使。”
我们点首。
“护卫交给您,我很放心。”我说。
那个豆蔻少女把姬傲剑重新扶上马,用红拂尘掸去小孩华衣的尘土,“二公子,文侯可反复叮嘱过你:在诸多师长们前一定要沉稳,要沉稳!”
姬傲剑脸面羞红,低着头死死盯着地面。
“琳公主和上官小姐好,叫奴婢小寻就是。这番上京,奴婢奉文侯之命照顾公主和小姐的。”豆蔻少女向我们一一行礼。
“我正缺一个乖巧的侍女。随我和翩翩一道上七香车吧。”
琳公主笑道。
“清羽掌门,西荒龙妖敖钦上次受伤,不能参加我的召见。这次我要上京,它特地进献一部八骏七香车送我。把我们两宗的旗帜都立在我的宝车上吧。”
清羽掌门点首。洞天法阵开启一道口子:八匹神骏之极的龙马驾着七香宝车,从云海上降至祥瑞镇。
琳公主拉着翩翩的手一步登上八匹龙马驾驶的宝车。黑白熊和姬小寻也随之登车。
宝车立上一面代表昆仑的银葫芦旗帜,又立上一面代表龙虎的太极图旗帜。
我拍拍了地藏狮子的脑袋,
“也卖我个面子充当下仪仗嘛。老样子,好处分你一半。”
地藏狮子一哼,我骑乘上狮背。与驾金晴兽的金丹老将姬忠黄并驾齐驱,在先开道。
“这次上京,必定让昆仑之名传遍中土!”
我高呼一声,和送行师友辞别。
地藏狮子又随之摆首狮子吼,一山震动!
“发车!”
我与地藏狮子最先。武圣姬忠黄和三公卿率三千练气士禁军护卫,琳公主和翩翩等坐七香车居中,柳子越等人殿后。浩浩荡荡的车水马龙向万里之外的帝都开去。
我默诵姬琉璃之先给我们安排的行程
——上京途中的十日,要让沿途万里的郡县都知道我们昆仑的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