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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月已经没多少刺绣的心思了,和父亲一起埋红薯栗子不亦乐乎。
顾氏好笑摇头,丫头今天明显高兴地很。
“顾叔弄这么多吃的,跟过节一样”,欧阳薇也放下绣绷过来帮忙。
顾明月把小火钳递给她,出门掀帘子就见欧阳端的房子透出一层黄黄的光,把地面上的雪照出一层荧光,然而对比着这边屋里的热闹却显得有些孤寂。
屋里欧阳端正在看书,顾明月敲了敲窗户:“阿端,过来这边屋里玩会儿,我爹弄了许多栗子红薯。你快点儿,我再去厨房那两瓶罐头。”
欧阳端经常默不吭声地跟着她护着她,顾明月没说过什么,心里对他倒比一开始多出几分亲近。
欧阳端抬手按了按翘起的嘴唇,放下书吹熄灯走出门来,看见顾明月一个臂腕里抱着两瓶罐头,另一只手去关厨房门,他忙走过去把罐头接过来。
屋里烤栗子的香味伴着笑语声缓缓散开,见他们二人进来,顾氏笑道:“我刚才就觉得少了个人,阿端又在屋子里看书呢?”
这孩子话不多,练功勤快,家里有活儿不用人提他就先看见了,每天晚上还会看一个时辰的书,顾氏对他观感很好。
而这样的少年人,即使一时穷困,也能博出一个不错的未来。
郑二水家的一开始还觉得欧阳一家投奔亲戚而来,这阿端配不上她家闺女,现在不也松口了么?前两天还过来找她说话,想着趁年前把春暖和阿端的事儿定下来。
顾氏倒挺看好他们的,当天就趁空跟欧阳薇说了说,欧阳薇说要问问欧阳端,之后也就没再提起这个事。
顾氏就知道,欧阳端恐怕现在没有成家的意思,虽然可惜,她也不好在中间多什么话,只等哪天凑巧碰到郑二水家的时候,说一声就行了。
顾明月和欧阳薇坐在一起吃了好几个栗子,又吃了半块烤红薯,这才洗洗手去刺绣。
父母在旁偶尔聊到家中收成,时而夹杂着弟弟一两句背书的声音,房间里暖气融融,让人从心底觉得舒适。
“哎,翩翩,我记得这图中男子是一手背后拿着伞的啊!”她刚开始绣,吃着红薯过来瞧的欧阳薇惊得伸手直指着绣图,“这这现在怎么是打开的?难道是我记错了吗?”
顾熠经常来姐姐这里看书,早就知晓其中秘密,这时便笑道:“小薇姐,你没记错啊,这个伞一下雨就会撑开啦,现在下雪就和下雨一样的。”
“真的吗?”欧阳薇震惊不已,看了片刻,犹自不敢相信,“不行,等雪停了我要再过来看看。”
顾明月笑笑,却也不解释,只是道:“是不是很神奇?其实就算不下雨,只要空气中湿度足够这图上的伞也会撑开的。”
欧阳薇摇摇头表示不理解顾明月说的话,不过这却不妨碍她对这幅绣图的欣赏:“这如果拿到市面上,恐怕会引起人哄抢的。”
“所以画上的秘密我们自己知道就好了”,顾明月眨眨眼。
欧阳薇不是傻子,听得出顾明月的意思,不过不用说,她也不会把这种神奇的刺绣拿出去乱说的。
大雪在飘了一夜之后终于停下,天空放晴,不过半天就把屋里路面的雪晒化了大半。
申时过后,即使太阳还斜斜的挂在天边,刺骨的寒冷也好像一下子从地下冒了出来。
“翩翩,起来走走,也松快松快眼睛”,顾氏端着一盆未着的炭进来,一边点燃一边道:“这天气着实冷,娘再给你加一盆炭,晚上睡觉的时候再端走,免得热着踢被子。”
顾明月未停针线,嗯着答应了。
顾氏笑笑,等炭火燃好这才出去。女儿很注意保护眼睛,她也不用一再提醒催促。
两天后晴光灿烂,除了背阴处已经不见雪迹,经过两天的阳光普照,气温也回升许多。
一大早,就有好几个邻人来了顾家,都是顾姓本家的,顾明月不是喊大爷就是喊叔伯,他们此来正是帮顾家搬家。
这都是顾攀昨天过去打好了招呼,一行人寒暄两句就找来板车搬起东西来。
一家人都进进出出忙忙碌碌,顾明月却帮不上忙,刚拿起个凳子就被她爹和叔伯们不约而同地阻止:“翩翩,你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就行,这些我们来。”
刺绣已经从绣架上拆下包好,衣物昨天她娘就帮她打包好了,顾明月见实在没事可用她帮忙的,就回房间拿了刺绣包袱先去新家那边。
刚装好一车东西,顾焕正要拉走,见顾明月出来,便笑着让她坐车上来一起拉过去。
顾明月笑笑走在前面,顾焕在后跟着,见她只挎了一个包袱,就问道:“我送你那木鸟呢?怎么不郑重地带着?”
在顾明月生日那天,所有人送的生日礼物都不如顾焕的别出心裁,他为此得意了好久,在摇柄水车渐渐风靡千家万户的时候,他也没忘了继续研究机括,以期做出飞得更高的木鸟。
“熠儿昨天拿着玩了”,顾明月想了想,道:“还在他屋里放着呢,放心吧大哥,我一定妥帖收藏你的礼物。”
顾焕满意点头,啧啧两声道:“你炼大哥好歹中在甲榜第八,你生儿的时候他也不说出点血,就画了张画当礼物,太抠了。”
“那可不一定”,顾明月笑道,“等日后炼大哥成名了,我手上这一幅画就是他少年时期的真迹,肯定更值钱啊。”
顾焕哈哈一笑,他现在带着十几个村中伙伴做摇柄水车,两个月不到手中已经存了上万两银子,正打算建个作坊扩大生产规模,早就不是刚到帝京那会一个钱掰两半话的抠唆,因为那时的经历,他反而更大方,这时对自家堂妹道:“你还缺钱花?不过不用等着炼子那画涨价,你想要多少钱尽管跟焕大哥开口。”
有村人在旁路过,听见顾焕这话不由啧啧感叹:“焕子现在是有钱人了!”
也有人问道:“这业也立起来了,该是娶个媳妇的时候了吧?嫂子娘家有个妹妹,那长得可是十里八村头一个…哎,你别急着走啊,找个日子见见?”
听着后面的哄笑声,顾焕脑门儿都冒出了汗。
现在他在镇子里都是很热门的未婚夫人选,三不五时就有媒婆跑家来介绍亲事,顾焕也在他娘的催促下见过一两个,心里却都不是很喜欢。
他已经不怎么想起曾经见过一面的千金小姐了,不过依旧想娶个知书达理的妻子,这样他们以后的孩子生下来就读书的脑子。
顾焕委婉地跟他娘提过自己心目中的对象时,再有人过来说亲时,大伯娘总要问问人家姑娘识不识字。
新家里的房子比老屋子都大上许多,顾明月的房间更是采光最好的一处,进门墙上就是一幅花鸟画,下置一桌一椅,桌椅上的搭套都是顾氏这段时间绣的针法简单却很实的农家绣,色彩搭配十分鲜艳活泼,用作椅套很合宜。
左手边是一个木制月亮门,现在挂着厚厚的垂地棉帘子,走进去后就有一股携带着淡淡香味的暖气迎面扑来。
这里面开窗的方位正朝太阳,床则在北面靠墙处,床上铺着松软的天蓝色被褥,同色的帷帐挂在四围,隔出了一个温馨舒适的睡眠处。
顾明月进来把绣图放好,就出去和顾焕一起卸车。
这边车上的东西还没卸好,另一个拉着家具物什的板车也拉了过来。
忙忙碌碌大半天,总算把老屋里他们常用到的东西都搬过来安置好了。
傍晚大伯娘和一些进门婶子都过来了,帮着顾氏整了两三桌菜肴,用来招待那些过来给他们“暖房”的村人。
林芙兰也来了,还带着两只风味熏鸡,一看就得值几个钱。
“呦,小芙这两只熏鸡值不少钱吧?”早一步过来的林四海家的看见林芙兰送来的贺礼就语气酸酸的开口,“怎么你大哥现在一走就是一两个月,有什么发财的好去处?”
林四海家的就是林芙兰她四婶儿,这妇人当然知道林弛是出海去了,可以说是拿命在挣钱,可纵然知道海商的钱不好挣,她还是眼红得不得了。
光看林家兄妹这段时间明显地长肉了,她就知道林弛那钱没少挣,也不止一次地撺掇婆婆去林家要钱,可现在的林疆就是个刺儿头,就是拿他家一根草他都能跟你拼命。
虽然能用孝道压着这几个孩子,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对方一狠起来,再加上村里的闲言碎语,林四海就不让她再使心眼子了。
不过这却不妨碍她在村人面前刺林家兄妹。
“也没几个钱,当初要不是顾婶儿帮忙,我们还过不去刚没了爹的难关,现在两个熏鸡也不抵顾婶儿对我们的帮助”,林芙兰神情淡淡,说完转身就要走。
“瞧我大侄女这话说的”,林四海家的不依不饶,“有钱了就不把钱看在眼里了,记着旁人的恩,可别忘了你还有奶奶需要孝顺呢。”
满以为旁人会附和,却只得来意味不明的几道笑声。
“过节时我们可没少给奶奶送吃的”,林芙兰转头道,“四婶儿不兴这么败坏我们的名声。”
还几个妇人都不约而同道:“芙兰,你们兄妹什么人村里都知道。”
顾氏也上前解围:“芙兰,去翩翩那屋里坐会儿吧,女孩子们都在她那玩呢。”
自从教过村中女孩子针法后,她们都和顾明月亲近起来,因此这天顾家乔迁,不少人都跟着父母过来了。
也有给顾明月带自家腌制的吃食的,也有送她别致钗花的。
顾明月许久不和同龄女孩子玩耍,一开始还不知道说什么,端上糖果瓜子就坐在旁边听她们闲聊,渐渐地她也能插上一两句。
林芙兰过来后,女孩子们又热闹了一阵,不少人问她怎么才来怎么不把秀兰带来平原哥什么时候回来等等。
林芙兰不急不躁地一一答了,大家的话题才回到刚才。
顾明月朝林芙兰笑笑:“听熠儿说,广陆开始跟着先生读书了?”
林芙兰点点头,拿了颗顾明月递来的金黄肉厚的酸梅,她说道:“我哥走的时候就说让广陆早点去学堂读书,他非要帮着家里收完秋把山里的两亩地收拾妥当,这才一拖再拖到现在。”
“对了,平原哥走了快两个月了吧?”顾明月问道。
林芙兰道:“是啊,不过我哥走时说了,这次可能会回来的晚一些。”
她们二人正说着话,就听到那边有人用神秘十足的语气道:“你们知道吗?秀冉她娘把她卖了。”
话落周围的人都看向说话的姑娘,正是顾权家的二闺女顾秀珍。
顾明月虽然叫她爹二叔,但因为顾攀成家晚,顾明月倒比她还小一岁。
注意到顾明月的视线,顾秀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管怎么说明月和秀冉都是亲缘关系更近的堂姊妹,她怎么一时口快就把这事儿给说了出来,就算明月不介意,她也不该在人家家还说人家堂姐的闲话。
顾明月却并不在意这个,她见气氛尴尬,便问道:“珍珍姐,你听谁说的啊?”
她这个主人不介意,这些女孩子也都活跃起来,纷纷催促道:“快说说,怎么回事儿?秀冉现在能挣钱,她娘怎么还会把她卖了?”
顾明月心想恐怕是二权婶儿听说了三婶儿给顾秀冉找了个县里的大户婆家,或许对方有些不堪,她才用“卖”这个字吧。
“你们听了不要往外说”,顾秀珍迟疑片刻,小声道:“我娘是从那个过来给秀冉提亲的媒婆口中听了一耳朵,昨天半下午的时候那个媒婆又去了森叔家,出来的时候朝她家呸了一声,说什么‘也是没见过这样的娘自家姑娘不同意婚事竟然弄了个卖身契卖了,不过一个丫头能卖四五千两银子呢,是人都得动动心思’。就这样了,我们都知道前两天有个媒婆来给秀冉说媒,前儿路一好森婶儿就抱着灿儿去了帝京,肯定是秀冉不同意她说的这个人家,然后就…”
这些姑娘虽然最大的也才十五六,但她们都不傻,前后一琢磨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这也太狠了”,林玉梅打了个寒颤,“幸亏我娘不是那样的。”
“她都能把小秀兰饿死,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郑春荷接道,“虽然她说她不是故意的。”
林芙兰听到那个和自家妹妹一样的名字,心里也有些不好受,纵然以前跟顾秀冉没什么交情,此时也不由可怜她起来。
一入贱籍,再要脱籍就不容易了,从此好好的一个人就成了能够被买卖的物品。